夏灵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终于迈进了探视房。
还没走过去，她就看见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低着头似乎在看着自己手上的铐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没看到脸，但是夏灵有一种直觉，这个男人就是她爸爸夏明轩。
虽然他的头发白了三分之一，虽然他坐在那里显得有些驼背，虽然他比以前瘦了不少，可是她就是知道。
眼眶一热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夏灵忽然顿住步子，转身捂上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竟不知道这三年他英俊神武，气质非凡的爸爸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过了半晌，她忽然感觉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盯在她身上，夏灵身子一颤，赶紧将自己满脸的泪痕给抹光了。
然后又咧咧嘴，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的变成她最灿烂的笑。
她尽量轻快地走过去，但对上夏明轩那双沧桑的眼睛她还是忍不住僵愣了一下。
她把目光移开，不再去看他的眼睛，她怕自己下一秒就惹不住哭出来。
夏灵笑着坐下，然后笑着拿起对讲电话，本想笑着叫那一声爸，却还是在出口的那一瞬间变成了一个颤音。
再讲话，似乎每一个都变得异常艰难。
她气恼地一下子将电话挂了，然后扭过头将立马留下来的眼泪给擦掉，深吸几口气才又转过来，重新拿起了对讲机。
心头像压了万斤铅石一般，半晌才讲出一句话来，“爸，这些年你还好吗？”
夏明轩隔着玻璃看了夏灵好半晌，才说：“爸爸一切都好，倒是你这个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的声音也是颤着的，夏灵听见眼泪一下子就像绝了堤的洪水一样涌出来。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有新的涌出来，后来干脆不管了，吸吸鼻子，千言万语变成一句，“爸，我想你。”
夏明轩身子颤了颤显然也受不住，但他这么大了总不能和夏灵也是得哭成个泪人，他伸出自己的手想去摸摸夏灵的小脑瓜，却忘了他们两个之间隔着一层透明却无法穿过去的玻璃板。
“哐”一下，他的大手打在玻璃上发出一声脆响。
“爸！”
夏灵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来，她看着那只大手，那只小时候曾抱过她，牵过她，安慰过她的手，慢慢将自己纤细的小手放到玻璃上去，一点点和那大手重叠。
叠在一起的那一刻，两人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一下，然后不停地隔着玻璃抚摸着对方。
“灵儿，听爸爸的话，别哭了啊。你看爸爸这不是好好的吗？”夏明轩湿着眼眶却笑盈盈地跟夏灵说。
夏灵不停地点头，可是眼泪却没听话地忍住。
夏明轩轻叹一口气，“你这孩子啊，你这样爸爸怎么放心呢。”
夏灵心中一疼，眼泪这才止住了，她抬头仔细端详眼前这个她日思夜想的人，另一只手不由得伸到半空中去，照着他脸的轮廓摸了摸。
半晌憋出一句话来，“爸，你没以前帅了。”
夏明轩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一句，愣了一下然后“扑哧”笑出来，“你这孩子啊，还跟以前一样，没大没小。”
夏灵吐吐舌头，她想尽量让爸爸放心。
可是夏明轩还是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告诉爸爸，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往日种种，被小婶子厌恶苛待的画面，被腾浩霆压榨欺负的画面，被别人误解谩骂的画面一涌上心头，心头万般酸楚哽塞，脸上却始终带着有些夸张的笑意。
简单而轻巧地说，“爸，我过得挺好的，叔叔婶子把我当亲身女人一样对待。”
夏明轩直直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几分不信，有道是龙卧浅滩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们夏家以前有多么辉煌耀眼，三年前倒下的时候就有多受别人下眼看待。
虽然夏明轩当时入到狱中，但他曾经叱咤商场，人也睿智聪明，又怎么能不知道外面的艰辛和酸楚。
他的眼没从夏灵身上移开一分，看了半晌终是无奈地道了句，“灵儿，你长大了。”
以前那个他含在嘴里，捧在手心的小公主长大了，懂得掩藏自己让别人放心了。
可是心头疼得很，他的小公主何曾这样隐忍过，他从来都是希望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啊！
“爸，你老盯着我干什么？”夏灵扭过头去，她怕再过一会儿她就会在那双眼睛下原形毕露。
夏明轩又叹一口气，才移开了视线。
他似忽然想起什么，问夏灵，“灵儿，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是重罪犯，轻易不允许亲人探视，这些他自己最清楚不过了。何况如果能来，这三年里夏灵恐怕早就把市监狱的门槛给踏平了。
夏灵忽然想到了在外面等着的腾浩霆，琢磨了一下如实回他，“爸，我一个朋友和这儿的监狱长有些关系，我托他带我进来的。”
“哦？”夏明轩轻哦一声，有些好奇起她口中的这个朋友来。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那人肯和他的琳儿结交还能走动监狱长这层关系，特别又来头不小，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人？
夏灵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她和腾浩霆之间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就算能说清她也不想让自己的爸爸知道。
所以她第一次对夏明轩撒谎了。
“爸，他就是我一个同事，说了你也不认识。”她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在说一个不太紧要的人。
“你这孩子，人家能费心力将你带进来，怎么能是普通同事呢。”夏明轩到底精明，他眼睛中忽然闪过一抹光亮，“告诉爸爸，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个男的？”
夏灵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和些许诧异，感觉几年不见爸爸的眼光更加毒辣了。
不过她怎么也想不通，他是从哪儿看出来是个男的呢！
夏明轩一见她那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微微点了下头。
要是这样就说得过去了，他的灵儿长得这么秀气可爱，有人追求很正常，何况那人在知道他是个犯人后仍然尽心尽力地帮助他的灵儿，这份心意不简单啊。
“爸，你可别瞎想，我和他没，没什么的。”夏灵觉得不对劲儿，赶紧解释。
夏明轩笑笑，“哈哈，我家丫头什么时候脸皮变得这么薄了？”
夏灵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拉长声音，“爸，你就别笑我了。”
“好好好，但是爸爸还是要劝你一句，虽然我没见过那人，但是直接告诉我他对你啊是真心的。你也别太挑了，珍惜眼前人。”夏明轩语重心长地说。
夏灵低下头，默不作声。
因为她不能直接跟夏明轩说她和腾浩霆间已经没那种可能，没法珍惜。
“下次如果还能来，你把那小子一起给我带来让我瞧瞧。这次就算了，咱们爷俩好好唠唠。”夏明轩忽然说。
夏灵低低应了一声。
心思转到腾浩霆身上，突然想起了夏伊敏，那个她未曾见过面的姐姐。她看向夏明轩，“爸，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姐姐？”
夏明轩脸色变了变，有些不对劲儿，也没立刻回答夏灵的问题，而是迟疑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后才点了点头。
“可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夏灵狐疑地问，这不科学。
“你小叔叔曾给我写信，说你三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忘记了一些事情，你不记得可能和那场病有关。”说到这里，夏明轩的声音里染上了一层深深的自责，“哎，要不是爸爸……你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爸，你在说什么呢！”夏灵从刚才的心思上转回来，她不许允许爸爸苛责自己。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无语。
过了一会儿，夏灵目光缓缓地看向夏明轩，艰涩地张了张口，最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去。
她脸上细微的变化都收进夏明轩的眼睛里，他的孩子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灵儿，你能答应爸爸一件事情吗？”夏明轩忽然说。
“嗯。”夏灵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你答应我，我当年的事情不要再去问，再去查了。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想让那些不堪地过去纠缠着你现在的生活，你懂吗？”
夏灵忽然感觉脖颈上的头有千斤重，但还是点了点头。
“真是爸爸的好孩子！”夏明轩欣慰道，“既然这样，你就问你想问的吧。”
夏灵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心里一惊，其实刚才他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了。
“爸，你当年……有做过那些事情吗？”她真的不信，也无法接受，在她的印象中爸爸是世界上最正直的人，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受贿，更不可能用那么卑鄙的手段去打压竞争对手。
夏明轩默了默，半晌才开口，“我说没有，你信爸爸吗？”
夏灵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坚定有力地说：“我信。”
“好，你相信爸爸，但你刚才也答应了爸爸不再去追究三年前的事情，你要守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