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被我发怒的模样吓住了,静默须臾才道:“妹妹怎么会有事呢?既然妹妹说这大夫医术低劣,那我就为妹妹另请一位大夫。”
半个时辰后,另一个大夫来了,把脉,诊视,然后对我道:“夫人应该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引致呕吐、腹泻,在下开张药方,连服三日便可痊愈。”
卜清柔别有用意地说道:“原来如此,妹妹自己进食不慎,可别冤枉了人。”
话毕,她扫了我一眼,走了。
我让阿宝拿着药方去抓药,留下大夫,对他道:“医者素有仁心,行医济世,理应救人,而不是害人。大夫,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夫人所言极是。”这个王大夫沉着应答,似乎没听出我的话外之音。
“既是如此,那大夫为什么只断出我呕吐、腹泻的病症?”
“夫人呕吐、腹泻之外,双足的伤势尚未痊愈。”他并没有看见我的脚伤,听脉就诊断出我有脚伤,有两下子。
“别无其他?”我讥讽地笑,“倘若只有如此,那王大夫只不过是一介庸医。”
“在下医术低劣,夫人抬举了。”王大夫沉稳道,并不因为我的故意挑衅而发怒。
“我不管你是不是大夫人的人,她出得起什么价,我双倍给你,只要你为我断症。”
这个白须苍苍的大夫面无表情,“夫人,在下只知医病救人,谁付得起诊金,在下就救治病人。”
我道:“只要你找出我所患病症的根源,我就相信你高风亮节,没有被大夫人收买,草菅人命。”
王大夫淡然道:“夫人若有隐疾,在下可以一试。”
我将这些日子喝药、嗜睡的情况告诉他,把收藏着的药渣给他看,他检查了药渣,道:“这药方的确是医治脚伤的良方,不过……”
我紧张地问:“有何不妥?”
他的面色凝重了三分,“其中一味药,我向来不用,而是用另一味药,因为这味药较为特殊,假若与一种西域传入中原的奇花混在一起,便会出岔子。”
“什么花?”
“西域有一种黄昏时分开的花,叫做‘惜花’。这种‘惜花’并无毒性,却有一种独特的功效,将花朵晒干,无论是磨成粉,还是制成熏香,都可让人宁神安睡。”
“假若‘惜花’和你说的这味药混在一起,会怎样?”我抓着被子,双手微抖。
“混在一起,便会像夫人这般,精神不济,时感倦怠,越来越嗜睡。假若长期如此,便会神智失常,如小儿一般呆傻;严重者,全身行动不便,又聋又哑,形如废人。”
我震惊地呆住,这招杀人的法子够高明、够阴毒,让人防不胜防,又让人无从查起。
王大夫略略皱眉,“奇怪的是,这药渣里并没有‘惜花’。”
我回神,寻思道:“难道惜花被磨成粉,放在我的茶水中?或者是做成熏香让我吸入体内?可是,我不用熏香……”
他举眸四望,到外间察看,半晌又回到寝房,目光扫过房中的每一样家具器皿。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床上,落在盖在我身上的被子上。我不解地问:“有什么不妥?”
王大夫走过来,用力地撕开被套。我看见,在被子的前端,扎实的棉絮中点缀着紫红色的干花碎片,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他捏起一小片干花,放在鼻端闻了闻,“是‘惜花’。”
我也捏起一片花瓣,可是并没闻到什么香气。我不解地问:“这‘惜花’无香?”
“‘惜花’原本有香,制成干花后就失了香气。夫人睡眠之时,干的‘惜花’所散发出来的独特花气就会被夫人吸入体内,与夫人所喝的汤药互为作用,致使夫人时感困倦。”王大夫解释道。
“这便是关键所在。”我惊叹地点头,“大夫如何发现被中有异?”
“假若要把‘惜花’的花气、药性无声无息、不知不觉地吸入体内,那么只能是夫人的近身之物。近来夫人卧床养伤,近身之物便是床榻上的物件。”
“王大夫医术精湛,我深感佩服。方才多有得罪,我向您赔礼……”
“夫人言重了,此乃医者的本分。”王大夫仍然谦逊有礼,喜怒不形于色。
“日后还要劳烦您为我诊治,您不会拒绝吧。”我笑道。
“倘若在下没有要事在身,便为夫人听脉、诊病。”他稳重持礼地说道。
再说两句,他就回去了。我心想,此人应该是一个正直、耿介的大夫。方才我先试探他的医术,又故意说他被夫人收买,从他的反应与表情看来,他专注于行医救人,对钱财无动于衷,并不容易被人收买。
只希望,这个王大夫可以信任。
这被子是卜清柔准备的,难得她看得起我,在我未进府之前就想到用这绝妙的法子置我于死地!这女人的心思,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阴毒、最细腻、最莫测的!
吃药时,我故意不小心,没接稳,整碗汤药都洒在被子上。当即,我破口大骂,骂阿宝身为卑贱的侍女竟然欺负我,骂她故意不好好服侍,还形如疯妇地打她。她吓得往外跑,我不能下床,只能拿起伸手可及的物件扔她。
很快的,我突然发疯、打骂侍女的事传遍了整个将军府。
卜清柔带着阿宝回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对阿宝又打又骂的,是不是阿宝没有尽本分、服侍得不好。她握着我的手,假惺惺地笑,“妹妹,如果阿宝伺候得不周到,我再派两个下人服侍你,可好?”
“阿宝服侍得很好呀,怎么会不好呢?夫人为什么这么说?”我迷惑地看着她们,“夫人,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我对阿宝又打又骂,没有呀,我什么时候打她、骂她了……阿宝,有吗?”
“夫人,她……”阿宝被我的话搞糊涂了。
“妹妹真的觉得阿宝很好?”卜清柔定定地看我,郑重地问,“不久前,你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大夫走了之后,我觉得很困,就睡了。”我装出一副童叟无欺的样子。
“那你吃药了吗?”卜清柔又问,目光闪闪。
“吃药?阿宝还没端药来给我服用呢。”我笑问,“阿宝,药呢?”
阿宝困惑地看看夫人,又看看我,“药……药还在煎……”
卜清柔的眼梢隐隐含着笑意,“这被子湿了,是怎么回事?”
我低头一瞧,“咦,被子什么时候湿了?奇怪,这是怎么回事?阿宝,你知道被子怎么湿了吗?”
阿宝摇摇头,卜清柔眉开眼笑地说道:“阿宝,服侍夫人服药。妹妹,你先歇着,稍后我让人送一床新的被子来。”
卜清柔派人送来一床新的被子,我照常盖着,却没有喝药。虽然是王大夫开的药,但是难保卜清柔命人在煎药的时候加入那味药。如此一来,脚伤就不容易好了。
两日后,阿宝端药给我服用,我抿了一口,陡然呵斥道:“你想烫死我啊?”
话音未落,我将整碗汤药泼在她身上。
她睁圆眸子瞪我,气得咬牙切齿,“这药根本就不烫,不然早就烫伤我了。”她气不过,怒指着头,“我警告你,再有下次,有你好受的!”
“你是什么东西?你只是伺候人的下人,也有胆量骂我?”我厉声道,拽住她的手臂,抓起早就藏在床头的小刀,往她脸上划去。
“啊——”阿宝尖叫一声,反应敏捷地闪避,躲开我这一击。
我并非真的想毁她的容,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她也颇为凶悍,握住我的手腕。我用力地刺,她使力顶着,就这么僵持着,各自拼力。她还扯开喉咙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不多时,两个侍女来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见我和阿宝动了刀子,她们吓得慌了,一个去禀报,一个来劝架。
侍妾的地位和下人相差无几,再者我是无宠的侍妾,她们自然不怕我。见我疯癫,她们一起对付我,想夺去小刀。我死死地握着小刀,在三方纠缠中,刀剑无眼,那劝架的侍女的胳膊上被我划了一道伤口。
我就像失心疯的妇人一般跪在床榻上乱砍乱刺,她们退得远远的,惊惧地喘气,心有余悸,戒备地瞪我。
卜清柔匆匆赶来,见我手中握刀,吓了一跳,问道:“怎么回事?”
“你们都是坏人,我要杀了你们!”我凶狠地瞪她,用刀指着她。
“妹妹,你怎么了?”她不敢上前,安抚道,“妹妹,你冷静点,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阿宝服侍不周?”
“我要杀了她!她是贱人!”我瞪向阿宝,狠戾地眯眼,一下下地刺着。
阿宝向她禀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边说一边惧怕地看我一眼,那个劝架的侍女也随声附和,说我好像变了个人,杀气腾腾,力气很大,很可怕。
卜清柔闻言,嘴角溜出一抹几近于无的笑纹,“照你们这么说,她的确与平常判若两人。阿宝,方才她无缘无故地就发起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