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大早就阴沉沉的,到了中午,突然下起了绵绵小雨,凛冽的寒风夹着雨丝卷过长街,使得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很多商铺都关了门,冷冷清清的。
坐落于永安区的蔡万林豪宅也是大门紧闭,大门旁边的一道小门户却是半掩着,不过并无人员出入,只有偶尔的人声从深宅大院里随风隐约飘了出来。
一人穿着件破旧的棉袄,头上包裹着一块格子花的旧围巾,脸上脏兮兮的,双手撑着一柄破了好几个洞的油纸雨伞,顶着寒风冷雨,慢慢向蔡家大门走来。
她垂着头,来到大门旁边的那道小门前,伸手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喂,你是谁呀,怎么不通禀一声就闯进来?”
一个老头从门户后边的一个窗户探头出来,伸手挡住了这人的去路。
这人抬起头,伸手接了点雨水,在自己脏兮兮的脸上胡乱擦了一下,道:“财叔,是我。”
老头眯起双眼,紧盯着这人的脸庞,失神地看了一会,不由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雯小姐,是你回来了?简直不敢相信,三年多了,你还活着!”
这人竟然就是颜雯,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是啊,财叔,九死一生,一言难尽啊!”
老头喃喃道:“好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颜雯淡淡一笑,道:“财叔,你还好吧?那我进去了?”
老头看着她,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见到她已走了进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叫道:“雯小姐,你先别进去,我有话跟你说。”
颜雯停止了脚步,回过头,眼里露出了疑惑之色,问道:“财叔,我为什么不能进去,发生了什么事了,我母亲不在这里了?”
老头连连摆手,道:“不,没什么,你母亲好好的,怎么会不在呢?”
颜雯后退了几步,凑近他跟前低声道:“那财叔,为什么我不能进去?”
老头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嗓音道:“雯小姐,你母亲不住在大宅里,自从你失踪后,没过多久,她就被老爷赶到后院里住了。”
颜雯吃了一惊,疑惑地道:“后院?那里不是丫环和佣人住的地方吗?我母亲怎么会住在那里?”
老头叹了一声,道:“我只是一个看门的老头,老爷家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也没有插嘴的余地,你还是去问你母亲吧,从后门进去,最靠墙那排,左边第二间就是了。”
颜雯依照他的指引,离开大门,沿着围墙绕了大半圈,到了后门,走进了后院,只见一个妇人蹲在屋檐下费劲地劈柴,正是母亲苗丽丽。
三年不见,她的双鬓竟已有些花白,眼角的皱纹远远就看得很清楚了,脸庞也衰老了许多,颜雯不由怔住了,一股难言的辛酸从心底如潮水般涌起。
脚步声惊动了苗丽丽,她抬起头一看,不禁惊呆了,高高举起的柴刀啪地摔在了地上,好一会才低嚎了一声,踉跄奔出,一把抱住颜雯,嘶叫了一声“雯雯”后,就泪流满脸,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颜雯心里纵然对母亲还有着许多怨恨,但在母女相逢的这一瞬间,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犹豫了一下,也抬起双手,紧紧拥住了母亲,泪水夺眶而出。
空中的雨水纷纷洒落,母女俩在雨中相拥,喜极而泣,相互端详着对方,好久才平静下来,相携着回到房里坐下,苗丽丽仍舍不得松开女儿的手,颜雯也拉着母亲那双已经变得十分粗糙的手,心情一时难以平静下来。
苗丽丽爱怜地看着女儿,伸手擦拭着她脸上的雨水,幽幽叹道:“雯雯啊,你一走就是三年,我还以为你不在了,这三年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颜雯盯着母亲双鬓花白的发丝,暗想三年未见,她竟落得此番模样,头上还增添了许多白发,可是这么多的白发,到底有几根是因为思念自己而白了的?
她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道:“暴乱那天,我被乱民带到了街上后,又被人群冲散了,后来遇上了人贩子,就把我拐到了越城,经历了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后,我才逃了出来,回到了聚城。”
泪水又从苗丽丽的眼里涌出,她流着泪安慰道:“雯雯,我没想到你竟吃了这么多的苦,也想不到我们母女还有团聚的一天,真是上天有眼啊!回来就好,我们母女以后再也不分开了,你饿了吧,累了吧,雯雯,我先去烧点热水给你洗洗脸,换过干净的衣服,再给你做饭。”
颜雯却站了起来,道:“母亲,你歇着,还是让我来吧。”
苗丽丽正想说什么,颜雯已经走了出去,弯腰拿起地上的柴刀,蹲了下来,手起刀落,准确地将一段粗如成人手臂的木柴劈成了两半。
接着挥刀如风,木柴在她的刀下片片裂开,苗丽丽倚着门框,看着女儿娴熟的动作,暗暗叹息,连劈柴这种粗活也做得这么熟练,看来她真的是吃了很多苦。
颜雯一面劈柴,一面问道:“母亲,我不明白,你为何会住在后院?”
苗丽丽黯然叹了一声,垂下了头,不说话,两行泪水却已默默地流了下来。
颜雯扭头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我明白了,他是嫌你年老色衰了,所以把你扫到了后院,与佣人同住,哼!真是个畜牲!”
苗丽丽缓缓道:“雯儿,你别这么说他,他至少收留过我们,也算是你的养父。”
颜雯怒道:“狗屁养父,他就是个畜牲!他以前是怎么对待女儿的,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呀?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人家不要你了,你为什么不回去陪奶奶,还要死皮赖脸地寄人篱下,难道这里的生活就那么值得你留恋?”
苗丽丽脸上泛起了羞愧之色,却咬牙道:“雯雯啊,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就算在城里住狗窝做乞丐,丢了所有的人格尊严,我绝也不会回那个山旮旯里过一辈子!”
颜雯不屑地一笑,道:“可笑!什么人格尊严,你还有吗?”
苗丽丽幽幽叹了一声,道:“雯雯,我知道你恨我,也看不起我,但是我不怪你,我只是想要得到我应得的生活,这难道也有错吗?你是我女儿,本来就应该听我的,等一下你吃了饭,换过件干净的衣服,就去见见他吧,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养父。”
颜雯忍不住又冷笑了一声,道:“是不是见了他以后,他就会大发慈悲,让你搬回大宅子里住呀!母亲,你真够可以的,女儿一别三年,刚回来你就忙着把她送入火坑!”
苗丽丽猛地抬起了头,道:“雯雯,你怎么能这样说妈妈呢,你不知道,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你!再说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一股怒火腾地自心头蹿起,但她不想母女刚重逢就闹翻,便将心里的怒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把怨气尽数发泄在柴刀上,运刀如飞,噼里啪啦地劈得木柴片片分开。
不一会,就劈了一大堆,她站了起来,淡淡道:“柴劈好了,母亲,生火吧。”
苗丽丽轻叹一声,眼里露出了欣慰之色,道:“好,这才是妈妈的好女儿嘛,吃了饭,我们就一起去见他,他见到你这个女儿回来,也一定是很开心的。”
颜雯正色道:“见他可以,不过,母亲,我希望你谨记我现在对你说过的话。”
苗丽丽也没留意女儿脸上的神色,随意问道:“什么话呀,说吧,妈妈听着呢。”
颜雯缓缓道:“我年纪虽小,但父亲生前对你的好、对我的宠爱,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一直铭记在心,所以我希望你以后还是回到颜家寨去,代替父亲,好好照顾奶奶。”
苗丽丽听得一怔,疑惑地道:“雯雯,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呀?”
“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颜雯淡淡地说了一句,抱起劈好的木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