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牢并不远,就在凌云阁下面,与凌云阁走的也是同一条路,不过到了半山腰后就要走岔路,沿着一条更崎岖的小道折下南面的山崖,绕山脚大半圈,才能走到山脚下的黑水牢。
其实黑水牢不是牢房,而是一个特别的山洞,只有数丈深,洞的尽头是一道丈余宽、望不到底的裂缝,纵然用灯火照射,还是看不到底,只有隆隆的流水声一阵一阵地、永无休止地传了上来,在闪烁的灯火下,隐约看出,这道深不可测的裂缝下面尽是奔涌的地下水,而地下水的颜色,似乎是黑色的。
莫小勇是上一代庄主莫云天的堂弟,在二十岁那年奉命接替上一个看守人,一直看守着黑水牢入口至今。从青年到壮年,从壮年到老年,小勇也变成了老勇,将近四十年过去了,已经白发苍苍的莫小勇清楚地记得,黑水牢里只关过两个人,第一个就是莫云天自己。
二十年前,莫云天不声不响地住进了黑水牢,关了自己三年后,满头乱发、满脸胡子拉碴地走从洞里走出,谁也不见,就径直离开了落叶山庄,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莫云天。
第二个就是前几天二公子亲自送来的大公子莫怀情,在燕无缺和莫如风的陪同下,他一直阴沉着脸,不和莫小勇打招呼,也不和众人道别,在洞口铁栅门“咣”的一声关上时,他回过头向外看去,眼里的阴森寒意令莫小勇至今仍心有余悸。
洞外有一间小石屋,就是莫小勇居住的地方,他抱着那把三十多年来没出过几次鞘的长剑蹲在门口,对着冬日里并不让人感到温暖的太阳,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为什么数十年来黑水牢只关押过寥寥数人?因为黑水牢虽是囚禁人的地方,却是莫家重地,若非莫家的嫡系子弟,纵然犯下十恶不赦之罪,也不够资格住在黑水牢里。
突然山脚的小径上出现了一人,远远望去,这个人长发披肩、长裙曳地、体态动人,竟然是个美丽成熟的女人,她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步伐轻盈,越行越近,来到了莫小勇面前。
莫小勇抬起了头,眯着眼看着这个女人,诧异地道:“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女人垂下头,略带羞涩地道:“勇叔,我想进去看一下他。”
莫小勇迟疑了片刻,才道:“少夫人,并非我不近人情,只是这样做不太符合规矩,当年老庄主在里面住了三年,也从未有人进去看过他。”
女人忸怩地一笑,揶揄道:“不会吧,据我所知,当年我公公住在里面的时候,也有个女人来看过他好几次,还有你,勇叔,若没有妻儿的陪伴,你真能在这个鬼地方一呆就是几十年?”
莫小勇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不由泛起了少许红晕,他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好吧,那我就为少夫人破例一次,不过少庄主愿不愿见您,那我就不知道了。”
女人那张略带哀愁的娇美脸蛋立刻展颜一笑,道:“那就多谢勇叔了。”
莫小勇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打开了铁锁,推开了沉重的铁栅门,女人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去后,又回过头向莫小勇道了声“多谢”,才一步步地走进洞里。
洞里空旷寂静,惟有阵阵隐约、单调、寂寞的水声无休无止地回荡着,里面的光线有点幽暗,空荡荡的,数丈宽的洞穴只在当中摆放着一张冰冷的石床,还有一张石桌和两张石板凳,简单得一目了然。
莫怀情正坐在石板凳上,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见到款步而来的女人,脸上泛起了一丝诧异之色,道:“舒柔?你怎么来了?”
女人上前将食盒放在石桌上,轻声道:“许久不见,我来看看你。”
说着,她将食盒打开,里面有一壶酒和几大碗菜,还在冒着热气,一股香味随着热气飘出,莫怀情吸了一下鼻子,微笑道:“好香啊,还有我最爱吃的山龟焖猪蹄,舒柔,多谢了。”
舒柔替他斟了一杯酒,微微一笑,道:“那你就多吃点,以后我常给你带来。”
莫怀情道:“不必了,我是待罪之人,你不用常来。”
舒柔垂下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莫怀情也不说话,低着头一口酒一口菜,吃得津津有味。
两人就这样默然相对,不知过了多久,莫怀情吃完后放下筷子,舒柔拿出手绢,刚要帮他擦拭嘴巴,他却以衣袖一抹,道:“我吃饱了,谢谢你的酒菜。”
舒柔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淡淡哀怨,脸上的神色却略显激动,道:“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客气,每次见面总是彬彬有礼的问候,你开不开心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你心里在想什么也从未对我说过,有时候我们虽然睡在一起,我却觉得你离我很远很远,直到今天我们已经整整两个月没见过面了,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从此以后再也不见我了,难道我不是你的妻子?”
莫怀情听得呆了半晌,才歉然道:“舒柔,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舒柔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激动地叫道:“不!我再也不要听到抱歉、谢谢、对不起这几个词了,你现在悲愤压抑、满怀委屈,应该发泄出来,我是你的妻子,是你最亲近的人,来,你骂我,冲我大吼大叫,将你心里的不满尽情地发泄出来,只要你不再冷冰冰地对待我,骂我打我甚至侮辱我,我都愿意,因为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女人……”
莫怀情完全呆住了,想不到向来温顺贤淑的妻子心里也藏着一团火,也许这团火焰在她心里已经埋藏很久了,此时才突然爆发,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舒柔动情地倾诉着,说到伤心处泪流满脸,扑倒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到最后,舒柔已泣不成声,抬起一张满是泪珠的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当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莫怀情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着她脸上那些晶莹的泪珠。
舒柔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双唇贴上了他的嘴,深情地吻着,莫怀情热烈回应,呼吸声逐渐急促,两人心里此时的感觉,犹如不停滑落到嘴里的泪珠,又咸又甜,还有少许的苦涩。
舒柔娇嗔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撑起上半身,将娇躯缩进了他怀里,喃喃道:“我真的不想听到你对我说什么对不起了,我只想天天见到你,以前你不回来,我知道你事务繁多,不过也有很多女人陪着你,我尽管有点伤心,却并不是十分难过。现在你的人回来了,却要住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冰冷石洞里,忍受着孤独寂寞,一想到这些,我就万分难过,心急如焚,夜不能寐,有时候我真想去求二弟,就算跪在他面前,也要求他放你出来……”
“不,你不要去求他。”这回轮到他打断了舒柔的话,“他虽然制住了我的内功,把我关进了这里,但是要放我出去,他还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权力!”
舒柔焦急地道:“那到底是谁才能放你出去,难道是大表叔?那我一出去就去找他,求他一定要赦免你。”
莫怀情突然想到关于生母夕照烟与卫清之间的流言,心里不禁感到一阵烦躁,冷冷道:“你与他素无瓜葛,你凭什么去找他,若他不答应,你就打算以身相许么!”
这生冷的口气令舒柔愣了一下,但她毫不介怀,反而展颜笑道:“你终于生我的气,骂我了!此时我才切切实实地感到自己就是你的妻子!”
她笑着站起,穿好衣裙,伸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又蹲下去收拾好地上的碗筷,放进食盒里,才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后,又回头一笑,道:“过两天我又弄好吃的来看你,从现在起,我要做你的好妻子,一个全天下最好最快乐的妻子。”
莫怀情扭过头,呆呆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一下子就感到心头空落落的,似乎真的已经失去了一切;但又觉得有了她,就像拥有了一切,一时间感慨万千,许多滋味一齐涌上了心头。……
强劲的风迎面拂来,吹得衣裙上下翻飞,从洞里出来后,舒柔觉得全身的肌肤都凉嗖嗖的,神清气爽,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畅,回想起方才在洞里的情景,她不由感到耳根有点发热,她从未想到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放荡,简直就像一个淫fu。
但是,一个女人若在自己的丈夫面前不能够尽情地做一个荡fu,那么这个女人对丈夫的爱也许就是有所保留,决不会是一个好妻子。
“大嫂!”耳边响起了一声叫唤,她不由吃了一惊,猛抬起头,只见莫怀义从正石阶上走下来,站在自己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让她一时间竟觉得手足无措起来。
莫怀义似是看破了她内心的秘密,微微一笑,道:“大嫂,你很快乐呀,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舒柔一阵面红耳赤,垂下头,沉默了片刻,才有些难为情地道:“二弟呀,你能不能放了你大哥,他自幼就很爱护你,再说了,他是不会和你争这个庄主之位的。”
莫怀义微笑道:“大嫂,这是男人之间的事,你就别掺和了,若从此以后,他能够断了与我师父争霸的念头,好好待你,不是更好吗?”
“可是,二弟,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孤单单地在黑水牢里受苦……”
莫怀义却打断了她的话,道:“大嫂,三哥来了,我现在没空和你多说,我的话以后你会明白的,大嫂,你保重,我先走了。”
舒柔还想再说什么,莫怀义已从她面前走过,匆匆下山去了,留下她一人独自站在石阶上傻傻发呆。
莫怀义脚步匆匆地赶回到正厅,只见张正一身戎装,正站在厅里等候,他急忙走上前去深深施了一礼,道:“三哥,你怎么亲自来了,而且还穿得如此隆重?”
张正还了一礼,神色沉重地道:“二公子,大表叔已经失踪三个月了!而且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此事可真令人着急。”
莫怀义皱起了眉头,道:“我已经知道了,师父是怎么啦,难道他不管聚城百姓了吗?”
张正颇有些无奈一笑,道:“他若有心玩失踪,我们纵然是上天入地,也不可能找得到他,不过,蛇无头不行,兵无主自乱,聚城的百万军队及数千万百姓决不能没有了主心骨,蓝儿年纪尚小,你和四公子都是他指定的接班人,我和蓝儿会同令府各部经过多次商讨,决定在你们两人当中挑选一人出来,暂代令主之位,履行令主之职责。”
莫怀义爽朗地一笑,道:“不用选了,就让老四接吧。”
张正摇了摇头,道:“你和四公子都是他的嫡传弟子,我们不能厚此薄彼,这样做也不能令天下百姓心服,因此,我们决定,就在五月五日,端午那天,在全聚城百姓面前,由你们两人一决雌雄,谁胜出谁就暂代这令主之职。”
莫怀义沉默了片刻,仰天长叹了一声,道:“老四啊老四,我知道你对我一直都不服气,也一直想找个机会和我一战,这次你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