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在筛盅里高速旋转,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众赌徒凝神倾听,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射出来一道道贪婪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这个厚厚的筛盅。
“啪”地一声,筛盅落下,尘埃落定,输赢就要揭晓,“大!”“小!”“大!”……众赌徒压低了嗓门,纷纷嘶喊着。
这是后院角落里的一间杂物房,位置十分隐秘,随便清清理了一下,摆上两张方桌子和几张长板凳,就成了一个简陋的赌场,嫖客们在女人身上尽兴之后,总爱聚集到这里玩上两手。
豆腐渣财大气粗,一来到就坐了庄,几十把下来,赔少杀多,居然赢了好几十两银子,顿时意气风发,更觉得斗志昂扬。
一个年轻人却输得面如土色,满头大汗,仅几十把,就把身上的二、三十两银子都赔得一文不剩了。
豆腐渣乜斜着眼睛看他,讥笑道:“怎么啦,龟儿子,这么快就光溜溜了,真丧气!”
这个年轻人长得斯文秀气,却是条十足的赌棍,也叫豆腐,只是他家可没卖过豆腐,只不过他总想占别人便宜,爱吃女人的豆腐,别人才叫他豆腐仔。
豆腐仔咬了咬嘴唇,从中指上脱下了一个戒指,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喝道:“谁说我输光了,这不是钱么!”
豆腐渣这才留意到他的手指上原本戴着戒指,这个金戒指镶嵌着一小块椭圆形翡翠,色泽暗红,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就伸手拿到眼前细看。
他用拇指摩挲着翡翠表面那点微微凸起的小圆点,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确信这枚戒指就是自己那一枚!三个月前,自己得到这枚戒指时,还差点被肥七搜去了,后来他把这枚戒指交给了小青保管,现在怎么会到了这小子手上?
豆腐渣强压下了心里的怒火,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丢下戒指,淡淡道:“龟儿子,连传家宝都拿出来了,好,货色还算上乘,就当一百两吧。”
左一句龟儿子右一句龟儿子,豆腐仔被他叫得心头火起,喝道:“一百两就一百两,老乌龟,今天我跟你单挑!
旁边一人尖叫道:“你们一个龟儿子,一个老乌龟,真是一对乌龟父子,快单挑吧!”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突然“嘭”地一声巨响,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人走了进来,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全部落在这人身上,刹那间鸦雀无声,人人都吓得面如土色。
这人穿着崭新皂衣,衣领、袖口都绣着金边,红光满脸,水桶般粗壮的腰身,挺着肥胖的肚子,乍一眼看去,感到此人气势非凡,但仔细看,似乎又觉得他只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之徒。
可是在场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就是肥七,朝东区的总捕头,官职不算太大,却手握着实权,气焰熏天。
肥七径直走进房来,分开众人,拿起桌面上那枚戒指,往尾指上一套,不大不小,刚好合适,他举到眼前瞧了一会,皮笑肉不笑地赞道:“好货色呀。”
豆腐仔暗暗叫苦,但肥七压根就没瞧他,转过身来,伸出戴了戒指的手一把抓住了豆腐渣的衣襟,用力一扯,豆腐渣身不由己地跌了出去。
肥七跟着踱了过去,手缩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一个羊皮钱袋,举到豆腐渣面前晃了晃,冷笑道:“你小子发了财,而我跟了你一整天,受苦受累的,这笔帐该怎么算呢?”
豆腐渣如坠冰窖,浑身都冷透了,嗫嚅道:“大人,钱归您,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肥七这才勃然大怒,抬腿将他踢翻在地,冷冷道:“你还敢想着下一次,这一次我就能把你五马分尸了。”
豆腐仔虽然心疼戒指,但见到肥七是为豆腐渣而来,总算松了一口气,三十六计走为上,他悄悄地往门外溜,其余的人见了,也跟着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肥七视若无睹,并不阻拦,只是“嘿嘿”冷笑,笑得豆腐渣毛骨悚然,突然觉得手腕一紧,已被肥七一把捏住!钻心的疼痛令他想起了十年前第一次被这双铁钳般的大手钳住,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孙猴子,无论怎么变,也翻不出肥七这个如来佛的手掌心。
豆腐仔等人到了门外,立刻作鸟兽散,但没跑出几步,就齐齐顿住了脚步,仿佛这伙人一下子被同时点中穴道,人人瞠目结舌,如泥塑木雕。
院子四周,突然无声无息地涌出十数名手持利箭的皂衣捕役,明晃晃的箭头对准了豆腐仔一伙人,谁敢有半分异动,立刻被利箭贯穿。
肥七这才拖着豆腐渣走了出来,冷笑:“为什么不跑了,你们继续跑呀。”
豆腐渣觉得腕骨欲碎,忍不住放声惨呼,肥七放开了手,他立刻瘫软在地,肥七不再理会他,挥了挥手,道:“把他们都捆了。”
众捕役齐声应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长绳索,如狼似虎地扑上前,七手八脚将他们捆成一串,这伙人顿时叫苦连天。
肥七道:“把娼馆里的闲杂人等统统带回衙门,一个也不许放走。”
众捕役又高声应诺,分头而去,一捕役走到肥七身旁,悄声道:“大人,牢房已满人了,这么多人带回去,只怕没地方安置。”
这捕役叫王犁,是肥七的贴身跟班,肥七看着他诡异一笑,也是低声道:“老黑这老小子平时太贪,收了别人太多的钱,所以那边的妓院娼馆、大大小小的赌场,他一个也动不了,就连街上的小偷小摸,他也不好意思抓得太多,十几间牢房现在还是空荡荡的,根本无法完成上边交待下来的任务,正在一筹莫展呢,你把这两天抓到的人往他那边送,按人头算钱,狠敲他一笔,弟兄们也能多分点辛苦钱。”
王犁不由谄笑道:“大人高明,这一箭双雕,既解了老黑的燃眉之急,又能让他欠我们一个天大的人情。”
两人得意忘形地笑了一阵,众捕役已将所有人驱赶至后院。豆腐渣见到了在人群里垂着头的小青,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忘了手腕上的疼痛,恨不得扑上去扇她两个耳光。
肥七拱了拱手,大声道:“诸位,得罪了,我要请你们到朝西区的牢房里住上几天,待风平浪静后再各就各位,一切照旧。”
人群顿时沸沸扬扬,乱成了一锅粥,其实娼馆赌场都是交了保护费的,实际上就是在肥七的庇护下才得以经营,现在他却要翻脸不认人,把自己这些人卖给朝西区,到了那里,只怕不死也要被剥层皮,实在是让人心不甘情不愿。
肥七冷眼旁观,人群喧嚷了一阵又慢慢平静下来,一个脸色有点苍白的中年男人,神情带点畏缩,慢吞吞地走到肥七面前,小心翼翼地道:“七大人,您看此事能否再商榷一下?”
肥七冷冷道:“不单你不服,所有的人都不服,对吗?”
这个中年人就是这家娼馆和赌场的老板,他急忙连声道:“不敢不敢,小人绝不敢不服,只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老黑的为人,与其被他盘剥,还不如我们多给大人一份额。”
肥七不为所动,冷冷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我辖区内的所有妓院娼馆赌场,一律歇业整顿,无论口头公文,我已反复通知,你们却阳奉阴违,将我的话当成放屁,大门不开开后门,晚上不赌白天赌,照样忙得不亦乐乎,太胆大妄为了吧?既然你们不守规矩,那就休怪我翻脸无情,没什么好说的了,去朝西大牢吧。有了前车之鉴,我只希望以后你们能够时刻牢记,在我这一亩三分地上,皇帝可以不拜,国法可以不遵,但是,我所定下的规矩,绝对不允许有丝毫违背!”
这几句话实在是说得太狂妄,太无法无天了!现场上百号人顿时鸦雀无声,人人噤若寒蝉,全都垂下了头,脖子都缩到衣领里面去了,战战兢兢的,谁也不敢面对肥七那杀气腾腾的眼神。
突然院子外传来了一阵掌声,一人推开了院门,鼓着掌,慢慢地走了进来,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皇帝可以不拜,国法可以不遵,好啊,实在是说得太好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如此精彩的说话。”
这人的衣着很普通,皮肤有点黝黑,相貌也不算十分英俊,浓黑的眉毛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让他显得不怒自威,尽管肥七这番话已令他气炸了肺,但脸上还是泰然自若,只是揶揄的口吻中透出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肥七回过头,一张脸顿时扭曲,高大的身体一下子就矮了半截,方才还无比嚣张的气焰立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看样子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人令他感到了无比恐惧,在场的十数名捕役更是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喘。
他就是副令主李直,兼任聚城十数万巡捕和数万刑捕的总捕头,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掌握着全聚城数千万百姓的生杀予夺大权,一个响当当的传奇人物。
肥七惊愕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急忙上前几步,单膝跪地,诚惶诚恐地道:“总捕大人误解了,卑职并不是那个意思。”
所有捕役随之齐齐屈膝,全场一片肃然。
李直向来嫉恶如仇,自幼行侠仗义,曾经是个意气风发的热血少年,尽管多年的官场生涯已让他渐变得老于世故,但仍难掩骨子里的那股凛然正气,他猛地踏前两步,冷冷道:“你还敢狡辩,看了你的所作所为,我真想立刻毙了你!”
肥七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心里却暗呼侥幸,只要他不立刻杀了自己,就有翻身的机会,日后莫大公子再为自己说说话,判一个停职反省,就能躲过一劫。
“那你为什么还不毙了他!”
李直霍然转身,只见一个中年人正站在自己面前,这人竟然在大白天里就这样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而自己毫无察觉,这样的身法天下绝无仅有。
肥七心里勃然大怒,抬头望去,只见说这话的人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人,自己从未见过,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自己是莫大公子的人,就连李直也不敢马上杀了自己,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到这里来大呼小叫!
若不是李直在场,他早已扑上前去狠狠扇此人两个耳光,但李直说的一句话立刻又令他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深渊。
“大表叔,您来了!”
李直的双眼中立刻射出了惊喜交集的目光,神情竟然变得如孩子般雀跃,飞扑上前,重重拜倒。
他的一身武功不但是卫域所授,而且他还是卫域的嫡亲表侄,这一声大表叔,叫得名符其实,也让肥七听得魂飞魄散!
近日来,为了笼络民心,多争选票,与卫域一较长短,莫大公子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大整顿。其实只是做做表面工夫,如今令府辖下,各级大大小小的官吏,像肥七之辈多如牛毛,世人早已心知肚明。不过,在大表叔面前,莫大公子非但不敢保他,只怕还要让他死得更快。
肥七浑身颤抖,头也不敢抬,颤声道:“大表叔,卑职不是……”
“够了,像你这种人,根本就没有为自己辩护的资格!”
卫域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衣袖一拂,一股劲风扑出,肥七一翻身,仰面躺下,四肢直挺挺摊开,一团肥肉如一只已被人放完血的待宰肥猪,完全没有了声息。
全场顿时一片肃杀,卫域看着李直,眼里流露出深深的萧索,道:“无论聚城怎么变,也不能变得黑白混淆,道德法规荡然无存,你身居高位,更加不能姑息养奸,除恶要务尽,还我一个弊绝、风清的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