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楚寒早上练过武,从寝宫用完膳后没与凰北雪一道去书房,直接进了议事厅。
墨守成与钱良多一早就来了,看到西北王,两人都跪向了地面。
墨楚寒也没让他们起,坐在了首位,慢慢的撇着茶盖,许久之后,淡道,“想清楚了?”
“末将想清楚了。”墨守成首先抬起头,举手作揖沉声道,“臣等一族以后但凭王爷吩咐。”
这是唯一一条能保住全家人的方法。
西北王和以往派来西北的大臣完全不一样,他背景有,能力有,胆色有,心机也有,所以他们的态度对他而言不值一提,因为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只有尽快的臣服,才有可能保下整个墨家。
想到西北王刚来到西北的场景,墨守成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巴掌,然后跟伺候皇上一样的伺候王爷,早点把该吐的吐出来,那么这样,他墨家至少能得善终。
钱守城也起身,白着张脸道,“末将也与墨将军同等,以后愿誓死追随王爷左右。”
“别,钱大人,你这个本王担不起。”墨楚寒朝钱良多摇了头。
钱家,要是收了说不定就在什么时候捅他一刀,还是算了。
太聪明他可用不起。
这时门边起了声响,“报。”
李旺看向墨楚寒。
墨楚寒挑了挑眉,朝他点了下头。
“进。”
进来的是守在钱嘉让身边的人。
那护卫,在走来的李旺耳边耳语了几句,李旺听说,略挑了下眉,就转身前往墨楚寒身边,低下头轻语道,“钱保丰说,他知道伽城近多王公高官的致命之处。”
伽城乃西域京都,钱嘉让曾经在那里混得很不错。
在这次战争中,若非墨楚寒机警,又有人暗中援助,他未必能那么轻松地打下柔然,早被西域王与屈奴王一起合力反攻了。
而钱嘉让如此说,说明至少他是知道西域王与屈奴王联合的事情的。
“还说钱家答应王爷的一切条件,只求王爷放过钱家一脉。”李旺的话越说越大,眼睛看向下面的钱良多。
钱良多面无血色,满脸悲凉。
看起来不像作假。
作孽啊!
自以为是的聪明害掉了钱家一脉。
“这是老臣,刚送给我儿的口信,让他朝您认输,”已有无数日夜不得好睡的钱良多脸上疲惫不堪,“王爷应该也知道,我这二子是我钱家的暗门,堪称半个家主,有些事他自有能力作主,我管教不当,还求王爷赐我一死,已弥补钱家不尊不敬之罪。”
说罢,恭恭敬敬地给墨楚寒磕了个头。
这是家族最后的生路。
墨楚寒一直盯着他,直盯到钱良多额头冒了冷汗,他才张口淡道,“你们家,还真是个个都是能人。”
墨家把所有在西歧的土地地契上交,并上补了五十万两银的税,此后墨家在西岐并无产业,墨家的势力彻底的退出了西岐。
而墨楚寒给墨家的,是一片产红木的森林,一处铁矿的驻守权。
墨守成惊愣,墨夫人也没好到哪儿去,抱着她身边的儿子大哭了一场,哭着喊,“吓死我了。”
她还真以为,西北王要干掉他们。
墨余氏为此在送往京中六王府的礼中分量更是加重。
凰北雪收到六王妃的信后又回了信给她,让她放心,一切都没事。
墨家劫后余生,掌握要害最多的钱家却因他们之前的过于硬气,现下还是不知死活。
钱良多流着泪问李旺要了一杯鸠酒,来到了地牢,钱嘉让在牢里并没有受苦,此时的他依旧衣着整洁,丰神俊朗,看到拿着酒来的父亲,突然明白时间要到了,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看着流着泪的父亲,心里一片平静,他已许久没有回过家了,可是偶尔见到的父亲还是那般的年轻,虽然为武将军,但一向注重保养,脸上因保养得好看上去比同龄的墨家族长年轻很多,头发更是乌黑一片,找不出一根白发。
父亲现在老了。
现在的他比起墨守成看上去还要老一辈的样子,满脸的皱纹,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眼窝深陷,眼下深深的眼袋,眼里那么多的血丝,说明父亲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至少从他被抓起,已经没有怎么睡了。
他现在心里一片平静,在被抓进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他在知道西北王妃全城戒严抓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曾经干过的事已经被发现了。本来按照他的设想西北王与屈奴王联手,至少能阻挡西北王爷的大军,至少不会那么轻易地打下整个屈奴,屈奴毕竟是个大国,昔日太组都没办法将它彻底打败,墨楚寒难不成比太组还要厉害吗。
但是这一切都被西域王的蠢儿子破坏了。
作为西域王的独子,札木合被宠地太过厉害,遇上貌美的苗女竟敢出言调戏,要不是那个小姑娘蛊术学不到家早就化成灰了。胆大包天,受到伤害之后还想着要驯服这一匹烈马,自己带来的人没有成功,就在想要得到西域帮助从而登位的屈奴的几位皇子派出了军队去缉拿。那个苗女逃回了南疆,偏偏身份又不低,这直接得到了南疆的仇视。经过了一次教训后他以为这几个人会收敛一点,没想到不记打,不知是哪个混蛋想出个馊主意,使得南疆的圣女带着人马直接加入了西北王的军队里,为屈奴和西域带来了不知多少麻烦。
南疆位于大楚西南部,本来和西北是接触不到一起的。
南疆每隔固定一段时间会在漱海设一个小集市。漱海只是一个小城市,规模只有西岐的四分之一大小,热闹程度也远不能及。但漱海是距离南疆最近的一个城市,为了方便,南疆众人会带着产自南疆的特产在漱海交换一些必需品。本来一向都是十分安全的,可是觉得被下了面子的札木合和几个屈奴皇子带了人去偷袭带走了几个本次南疆过来的人。他们也聪明,没动那一些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反而劫了几个看上去不起眼的,虽然受了不少伤。
可他们不知道这一次来漱海的有几个出来见世面的南疆大族子弟,没有告知家人偷溜出来的。这下可不得了,圣女亲自出了南疆,她妹妹被抓走了能不急吗!
那个圣女刚好和西北王认识,那些子弟又都被带往了柔然,说等札木合到了屈奴好好招待。得,圣女云歌带着南疆众人进了西北军,成为一股暗中的力量,为墨楚寒攻破屈奴出了不少力,减轻不少人员伤亡。
如今,屈奴已亡,西域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现在还没对付西域是因为还没有把屈奴彻底消化,不过他觉得,这个时间不太久了。
钱嘉让在喝下那杯酒之前让人送来了文房四宝。
一个时辰后,钱嘉让把六张纸交给了一起跟过来的苏公公,说:“这是钱家的诚意。”又看向钱良多,“好好照顾娘。”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闭眼前,他忽然想起那个小王妃,喜欢用天真来迷惑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女人骗到。
还真的是,倾国倾城,蛇蝎心肠。
钱良多眼泪一直没停,直到儿子倒地,脸上还有一丝微笑,终于呜咽出声。
这是他的嫡次子。
那时他已有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又有宠爱的妾侍生下的庶三子,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嫡子,他是没有多大兴奋的,他记得当时管家来报说夫人生下了四少爷之后他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就去刚纳的妾侍那里,第一次见到这儿子还是在洗三的时候。
后来,钱嘉让逐渐长大,他的目光也没多少次落在他身上,若不是钱毕氏一直对他多加培养他受到的资源和别的庶子都差不多。后来他逐渐长大,展露出整个家族都侧目的天赋,可是嫡长子却对此十分不安。在“无意”中听到嫡亲大哥对母亲的诉说后,第二天他就决定去西域,结果他也成功了。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他是嫡长子,那么钱家在他手上绝对会更上一层楼。
可如今,他最出众的孩子,他很少重视过的孩子,为家族的过错买了单,安静地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呼吸。他至今还没有成亲,身边的侍女也没有孩子。曾经钱毕氏想为他说一门亲事,可是女方同意了,嫡长子却有点不同意,因为四弟的妻室比他的要好很多。于是,钱嘉让再退,那么多年都孑然一生。
哪怕最后,他依旧为了家族交出了一份足够资格的名单。
钱良多看向苏公公,苏公公检查后点了点头。钱良多背起了已经逐渐变冷的儿子,一步一步地下山,他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住了。
山脚下早就有钱家的下人等着,看着背着少爷的老爷,想上前帮忙却被拦下了,最后也只能加快速度赶到了钱府。
钱毕氏自得了消息后就一直坐在大堂里,看到背着儿子进来的丈夫。
此时的钱毕氏连儿子身上的灰尘都没管,只是径自地抓着儿子,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流,等到儿子被放在床上,钱毕氏推开了丈夫,命人准备了热水,没有下人帮忙,独自一人好好地把儿子洗干净,换上了她亲自做的衣服,从内而外都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