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任安翔的角度看过去,着一身雪白衬衣而立于光线暗沉的屋子里的男子如一座洁白无暇的雪山,带着迷失方向后的空茫与尴尬,要任安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走近莫沉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缓和,“我让韦谦跟踪林北城,后来他悄无生息的一路跟踪林北城找到了陈浩的落脚点,但林北城并没有见到路北烟,因此才与陈浩起了冲突当下就打了起来,直到天亮时,陈浩举起手枪对着林北城的脑门时,林北城才放他走。”
任安翔一气呵成地说了大半天,而莫沉弦根本就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反而用阴气沉沉的语气说,“好好吃人话,我问的是路北烟,你不要答非所问擅自添加删改。”
“她失踪了!”任安翔一咬牙脱口而出,“路北烟失踪了!”
这就是他刚刚一直欲言又止的话,只是莫沉弦刚刚不想提路北烟,现在问起她的情况,大概就是心里苦得不行了,虽说表面总是装出一副与他莫沉弦压根不认识她路北烟的疏离模样,可实际上,就连任安翔这样一根筋的闷骚货都看得出来莫沉弦有多么想知道路北烟的情况,哪怕是他只是提到路北烟的名字,他都会看到莫沉弦冰冷的眸子里总是会倏地一下子亮起来,像是黑夜里一下子撺起蓝色火焰的蜡烛,整个房间里都是明亮的。
莫沉弦穿着西装的手臂还保持着伸展的动作,在听到这句话时,在听到这句话时他手里的西装随着他呆愣的动作而滑到地上。
“总裁。”任安翔低声叫他,弯身去捡西装的时候,只看到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迈着大步从他眼前飞速掠过,雪白的衣角擦过他的脸,行走时带起的强风狂扫而过他的身子,等到他直起身子时,莫沉弦瘦削的身躯已消失在长长的楼梯口处。
任安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着追过去,顺手拿了一把伞苞上莫沉弦,走出公寓楼,外面依旧下着雨,莫沉弦走得极快,即使是任安翔这个大男人也要跑着才能跟上他,所以他一路走的气喘吁吁,可莫沉弦却优雅,只是他的步姿是前所未有的凌乱,背影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决绝。
任安翔终于追上莫沉弦,在莫沉弦头顶撑起伞。
莫沉弦看都不看任安翔一眼,劈手夺过伞就冲入清晨的淅沥小雨里。
白日里的天空依旧如何黑夜一样,更因为下雨的缘故看起来更加暗沉辽阔,莫沉弦挺拔冷酷的身影就行走在冷灰色天空下的小雨中,像是一幅高挂在墙上的旧时油画,被灰尘蒙上泛黄斑驳的岁月痕迹,酸甜苦辣陈杂。
几个小时前。
路北烟不顾一切的从陈浩的住处跑出来时,并不知道往哪里走,漫无目的的在大雨里游荡了很长时间后她迷了路,站在墙壁斑驳青苔蔓延的破旧小巷子里,她看着没有尽头的长街,只觉心内悲凉荒芜一片。
阴冷的风吹着她早已湿透的白色衣裙,豆大的雨点砸在她瘦弱的肩上,那从脚蔓延到头的冰凉感一直顺着身体表面肌肤深融入她的骨血里,雨下得大,耳边只剩下漫天大雨倾盆而下的哗啦啦声,她目光空洞地站在大雨里,她拿出手机,这才发觉手机进水后自动关机,怔怔地盯着屏幕很久,她由于害怕而被自己尖利的贝齿咬噬的嘴唇干裂而毫无血色,此时她却扬唇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容绽放在冰冷的大雨里凄凉而悲哀,就算手机没有关机,她还能打给谁呢?没有人了吧!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她可以依靠信赖的人,他们全都顶着人畜无害的面具笑里藏刀,在他们操纵者心里她就好像是可以被人随便利用玩弄的工具,谁都可以利用她的愚蠢天真,谁都可以许她一世不离转眼却将她推进深渊,于是在看清了所有的背叛后,她再也不相信这世间种种纯善。
哭干了眼泪,眼睛像是戈壁荒漠般干涸滚烫,热液在眼眶里摇摇欲坠,但怎么也掉不下来了,即便是她此刻有多么想在大雨里像是从小就被遗弃在大雨里的垃圾桶旁的婴儿一样,这世界与她一起哭泣,可是那个时候还有人把她小心翼翼地紧抱在怀里,温柔的跟她说话,满面泪痕的婴儿咧开鲜红的小唇对着温柔的女人咯咯地笑起来,很多年后她再次见到那样的笑容,这才知道那是属于母亲特有的温柔呵护。
她的母亲吗?为什么那么狠心丢下她?为什么在她长大后终于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尚在人世时,她梦中无数次梦到母亲抱着她的温馨画面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路北烟挺直脊背站在那里,大雨冲刷着她的头发,兜头而下的雨水落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面部线条,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样不停地淌水。
她几乎快冻僵了,艰难地移动着早已麻木的双腿,她看着前方在风雨里摇晃的微弱灯光,抱着肩膀寻觅而去。
她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那在风雨里摇摇欲坠的灯光却仿佛离她越来越远,像是生不如死的那几年,她一个人背着沉重的画板走在巴黎漫天的冰天雪地下的长街上,全世界都是一片惨白的景象,要她跌跌撞撞踉踉跄跄,那长街却越来越长越来越荒芜,要她穷尽一身力气也无法走到长街尽头。
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大雨滂沱狂风肆虐,她哆嗦着身子如茁壮成长的小树毫不屈服的挺直背影抗击着狂风暴雨,偶尔会跌倒在泥泞的大雨里,她再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脏污坚定而决绝的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道摔倒了多少回,膝盖破了额头也破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身上有多少伤口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的勇敢。
她在黑夜里走了很远,偏离了灯光,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等到停下脚步观望四周时,却只看到一片凋谢枯萎的花草树木,四周更是荒凉凄冷如午夜坟墓。
不远处的巨大花坛里只生着一棵古老的大榕树,榕树树叶繁茂枝干粗壮,暴雨侵袭下的榕树叶子在黑夜里散发着碧沉沉的绿色光芒,如露珠一样的雨水从叶子上滚滚滑下,榕树形状被精心修剪成圆弧状,远远看去像是一把在风雨天气里撑开的大伞,以翠绿的榕树叶子作伞面,枝干作伞架,树干为伞柄,雨水在四周迸溅而下,榕树下却晴朗干燥。
路北烟缓慢地走过去,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她步步迈得艰难,好容易走到花坛边,她看着镶嵌的着青花瓷图案的白色花坛,被雨水冲刷的洁白无暇的大理石花坛上有一排刀刻的字,她念着那些字满世界都下起了雨,终于跪瘫在湿土里失声痛哭起来。
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风雨就如那些良莠不齐的过往,在如花般盛开的流年里,那些认真的美好如轻盈的烟雾一般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记忆深处那个晚霞漫天的黄昏,眉眼桀傲的少年拉着她的手走过漫山遍野的花海。
那是莫沉弦第一次告白说喜欢她,他当时把窝在屋里不肯出去的她拖起来,烈日炎炎的六月竟然萌生出徒步旅行爬山的骇人想法。
他长腿长脚走的快,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也不等她,她懒洋洋地跟在后面,等到他回过头来发现她摞下一大段路程时,他就会悠然地停下来,站在远处的梧桐树下拧着眉等她,见她一脸敷衍懒散的姿态,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烦躁,反而是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眼眸温柔看她,并不催促。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好看的五官上,折射出斑驳的色彩,垂下来的细长眸子里有光芒闪烁,不见一丝不耐烦。
万里梧桐长路下,阳光在繁茂的梧桐树下斑驳闪烁,眉眼如画的少年着雪白的衬衣黑色长裤,挺拔瘦长的身躯遥遥地立在梧桐深影里,微风吹起他额前泼墨一般柔软乌黑的短发,露出那双细长漂亮在看着她时总会闪着奇异光芒的眼睛。
她总是会看得出神,他低下来优雅如画的眉眼,他弯下来细长温柔的眸子,他笑起来微翘的优美唇形,他转身向背时完美如雕刻般精致的脸,还有他伸出手揉着他头发的亲昵举止。
她这边正陷在那种任何良辰美景都无法超越的惊艳里无法自拔,他已经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往怀里拉去。
下巴撞上他坚硬的胸膛,她尖叫一声从他胸膛里抬起脸,眼睛却在无意间看到他解开扣子的衬衣下漂亮精致的琐骨,就那样一时忘记了斥责。
他不由分说地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面无表情的脸上别提有认真,她跟上他刻意放慢的脚步,走得累了就靠着他的胸膛要他背,他平日里就爱捉弄讽刺她,这次却一言不发弯下身子背起她。
她搂着他的脖颈,偶尔会娇笑着在他耳边低声说话,可他整个过程都一副像是去镇守边关的肃杀表情,任她怎么诱哄他也不笑,这不像离经叛道的他,她便有些失落,把脸埋在他雪白的衣领上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到了山脚,她蹦跳着从他背上下来,他拉着她去爬山,一路走的坎坷磨砺,但总归还是看到了晚霞。
漫天艳红瑰丽的颜色,她激动地站起身尖叫,被这种转瞬而过的美景深深震撼,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他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她,晚霞落尽时,他低声但却坚定,“路北烟,我们在一起吧!”
她浑身一颤,整颗心雀跃的快要跳出来,怕他又娱乐她,她装作一脸懵懂的模样,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笑声悦耳,“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分明自己也紧张却还可以冷声骂醒她,“你猪吗?我所说的在一起就像是我爸和我妈那种意义上的在一起!”
她仍旧装傻,一脸的委屈,“你绕晕我了,到底是哪种在一起?”
“做爱!”他扬声道,这样露骨的字眼说出来却能面不改色铿锵有力,“路北烟,我想和你做爱!”
她的耳根子都红起来,这样浪漫的场景完全被这流氓糟蹋了,她羞愤地摇头要跑,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从背后紧紧拥住,“答应我。”
“什么?”她只觉自己的身子都软了。
他低声一笑,低下脸埋在她雪白的颈子里,“我喜欢你,所以以后不允许别的男人碰你。”
回去的时候下了大雨,他牵着她的手把外套穿在她身上半搂半抱的走在大雨里,迷人动听的笑声击溃了雨声,“电视和小说里不是常有这样狗血的桥段吗?男主女主手牵手雨中漫步,可殊不知若用在现实里,那些所谓的浪漫都会被脚下泥泞湿滑的地面冰冷如针刺的雨却扼杀。”
这话说完,天空中就下起了雷阵雨,她笑着拽着他的手指,任他宽厚的手掌包裹着她细软的手指,那股温暖代替了雨的冰冷,她侧脸笑说,这下子可以过一场演员瘾了。“
他一点也没有自己有错在先的自觉性,反而扣着她的手指停下脚步,本就漂亮的眼睛里被雨水浸湿散发着温润如江南烟雨的光芒,他温柔的眼睛凝视着她的脸,低声说,”如果真是一场戏,我愿意永远没有大结局。“
瓢泼大雨里,他们紧紧相拥,像是拥着整个世界拥着整个生命。
最后还是找到了躲雨的地方,却是一棵遮天避日的大榕树,她兴奋的几乎要跑过去抱住大树,他却拉住她骂,”打雷天气不能到树下避雨,你怎么一点常识也没有?“
她推开他,理直气壮,”站在大树下,大喊三声我要穿越。“
他愣了下,随即笑得面部都有些僵硬,这女人穿越剧看多了,他最不喜欢小伤小怜整日天马行空想要嫁入豪门名族的女人,可在她面前他却心甘情愿的跟她一起犯二,也追着她跑到树下。
她笑着问他如果你可以穿越到清朝,你最想做什么?
他毫不犹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有这样幼稚的幻想,”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值得我来这尘世走一遭了。“
她也笑,”那我要做你的皇后!苞那些整日只知道争宠而互相残杀六亲不认的妃子斗智斗勇,最后肯定会是我赢。“
他配合着她,一副居高临下的高贵优雅的语气,”那皇后是想怎样处置她们?“
“毁容!”她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眼眸里射出冰冷的光,那时就想,若是有人跟她抢莫沉弦,她一定会与那女人抗衡到底!
他听后抬手敲在了她的额角,“所幸你没有生存在古代皇宫里,不然就是一个祸国殃民魅惑君心人人唾骂的妖妃。”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像是一朵艳丽娇弱的花。
她颤抖地垂下眸子,小心翼翼地挪移他身侧,手指纠结地缠绕着头发。
两人都初涉情爱,尚没有经历爱情里的坎坷磨砺,所以才会因了年少的那份青涩与懵懂,才会更显弥足珍贵。
如他那样散漫性子的人也会因为牵个手作漫长的心理斗争,他起初还是抱着手臂装作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可细长的眼睛总是会倾斜过去不动声色地睨她,见她缩着肩膀,修长的脖颈包裹在柔软的白色围脖里,丝丝雨点打在她的头发上,又滑落在她的脸上,那样子楚楚动人如行走在江南烟雨小巷里的拥倾城容颜的富家大小姐,他看着情动,眼睛里的光沉了几分,眯起的眸里却有温柔一点点荡漾开来。
隔着一步远的距离,他伸出手指勾住她的手指,目光却漫不经心地落在远处的灌木树上。
她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去挣脱,却被他突然用力握住手掌扣在他的手掌里,修长的手指缠绕上去,与她十指相扣。
她慌乱转过的脸上飞出一片红云,彼此都没有说话,茫茫天地间只剩下雨嘀嗒滴答地砸在大理石花坛上的声音,眼前只剩下厚重而冰冷的雨,像是在他们面前隔了一道稀疏的纱帘,置他们于晴天艳阳下,丝毫感不到雨飘打在身上的阴冷。
他是极讨厌下雨的人,可那天牵着她的手,即便是隔着距离,即便是没有温暖的拥抱,在他以后的时光里回忆起时,也觉得那温暖一直停留在胸膛,每每夜深人静,孤单寒冷侵袭时,他只要一想起那个下雨天,他的心都会再次复活。
那场雨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要回去的时候她说留个纪念吧!他就任由她拉着,见她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把匕首在榕树上刻,“路北烟和莫沉弦到此一游。”
他不悦地拧着眉说,“你怎么不刻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啊!你当这里是花果山还是蟠桃园?”
她嘴角抽搐,也觉得这样有失情调,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她又跑到榕树的另一面,在那棵足以两个人才能抱过来的榕树枝干上,表情坚定一笔一画的刻下,“路北烟和莫沉弦从此以后都会在一起。”
他把她冰凉的手指握在自己温厚的手掌里,见她写这几个字的时候精致如画的脸容上带着虔诚和深情,她伸手摩擦,眸光温柔表情坚定,他在她身后扬唇无声而笑,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条好看的弧度,“太短了。”
“嗯?”她在疑惑时就被他搂着肩膀走出榕树下,来到圈围着榕树的花坛边,大理石花坛在雨水的冲刷下更加洁白明亮。
他拉着她的手蹲下身,然后握着她拿匕首的手,用力在大理石上雕刻出深浅不一的字,“莫沉弦和路北烟会永远在一起。”
刻完后他凝视着一脸惊喜的她,表情深情而温柔,声音低缓却坚定,“刻在这里的爱情要比刻在树上的爱情保质期长,也比刻在树上的爱情经得起风吹雨打。
可他们的奥情的你、保质期有多长?相濡以沫的10年时光还是四处逃亡的那三个月?
路北烟不知道。
她只知道席裴跪在冰天雪地里哭着求她离开时,莫沉弦抱起裴远去的背影要多冷漠有多冷漠,她只知道那日在超市门口她追着他的车子跌倒在地时,他隐在深褐色的玻璃窗后的脸要多漠然有多漠然,她只知道婚礼那天他几乎要强行占有她时,他墨发下的眼睛要多阴凉有多阴凉,他只知道那日在医院里他搂着苏珊的背与她擦肩而过时,他绝美无双的脸要多温柔又多温柔。
可那温柔再也不是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