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品趴在地上缓了半天也没爬起来,本来已经告别了自己的金星又开始在视线里盘旋。强撑着爬出草丛往外看了看,好大的一座宅院!
门楼里一面高大的影闭墙,宽阔的院子的另一面是青砖瓦房,一间连着一间,节次鳞比。每间房屋都灯火通明,橙黄色的窗口人影晃动。远远传来嘈杂的喧闹声。院子里也是人来人往,隔几步就是一根灯杆,风灯上都罩了白纸罩,淡白色灯光如满月的月光洒满了院落,直照到草丛前。丁一品再爬前一步就有可能被对面的小路上匆忙而过的家人发现。
他连忙缩回去,向侧面爬了几步,勉强站起来,揉了揉摔伤的腰腿,弯着腰尽量隐在花草丛中,一边潜行一边寻找厨房。忽然脚下踩到一团粘粘的东西,阴暗里也看不清。低头一闻,恶臭扑鼻,竟是踩到了一滩臭屎!
他暗骂倒霉,连忙单脚跳出来找了片土地面搓蹭了半天,幸好没人注意。但他平时最讲究卫生,鞋上虽然擦干净了,但心里却恶心不已,五脏六腹都翻腾起来。幸亏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再翻腾也吐不出来一滴东西。
他缩在一面山墙的阴影里掐着脖子呕了半天才缓过来。突然一个家人打扮的人匆匆走来,眼看着就到了眼前,躲已经来不及。
丁一品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贼心虚,闻名暇耳威震江南,有人听了都尿裤子的“血手屠龙”竟然被一个武功都不会的家人吓的心惊胆颤!后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他的心突突的跳着,紧张的盯着来人,思虑着是等他大喊了再逃走还是这就跑!看了看离院墙的距离并不太远,自己猛蹿几步跃墙而过骑上大黄马应该来的及,这才稍稍稳住心神。
那家人边走边警惕的看着丁一品,他哪里知道面前就是客厅里的人们正谈论的“血手屠龙”。更不知道自己一出面竟然就震住了这位风云人物,如果传扬出去这绝对能被捆上直到此时还在临安城上空飞来飞去的信鸽的脚了。
家人越走越近,也看似越来越疑惑。越来越紧张的丁一品的手下意识的伸向腰间的剑柄。手指触到剑柄的刹那心头猛然一惊,暗暗自责,明明是自己不对哪能动手!还是逃跑吧!正要狂奔,那家人却一笑:“侠客爷是喝多了吧?您别在这吐,来回的人多。茅厕是远了些,您花丛里或者墙边没人看得见。”
他是错把丁一品当大厅里的客人了。也难怪,在这些普通人眼里,侠客总是那么奇怪,有人明明结婚生子却装扮成和尚道士,有人明明富的流油却要装扮成乞丐!所以看他这身破烂肮脏的打扮不但不奇怪反而很敬仰了。
不过一听到草丛二字丁一品又控制不住空呕起来,家人连忙上前殷勤的拍打他的后背。边拍打边夸赞:“侠客爷真是好功夫,都醉成这样身上一点酒味没有!”
“多谢多谢,在下没事,您忙您的!”家人哪遇到过这么客气的侠客爷,简直受宠若惊,又罗唆了半天才离去。
肠胃稳定了的丁一品这才发现那家人竟然穿着白色的丧服,原来这家在办丧事。看来来了很多江湖上的人,所以才把自己认错。他壮了壮胆子,故作悠闲的上了房屋侧面的青砖小路,闲逛了一会儿还真没人注意他。
这下放了心,大胆的在宅院里闲庭漫步东游西逛。但越走越犹豫,他本想找到厨房偷些饭菜充饥,但这四面八方都是饭菜香味,许多间房间里都设了酒席,客人们正在欢饮,哪找得到厨房,反而被饭菜香勾的更加饥饿!
要不干脆就冒充客人找张桌子吃喝一顿算了!他打定主意就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前厅门前,心里后悔不已。只见前厅四门大开,两边挂着两串纸钱,门内摆满了纸马香烛,正对面是一口黑黑的棺材,两边站着二十几个守灵的人。
丁一品正想回去,但已经晚了。里面守灵的人已经看到他,以为是来拜祭的,呼啦跪倒一大片,眼巴巴的等着他往里走。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台阶,朝两边抱了抱拳,再紧走几步来到灵柩前。就听见有人高声喊道:“丐帮……”顿了一下,低声问,“您老是丐帮的那个堂口,怎么称呼?”
丁一品为难的干咳了几声:“我……在下是……临安的李大力!”
“丐帮临安分舵李大力大侠拜祭喽!”女人哭成一片,男人都倒身下拜。丁一品只好摇摇晃晃的跪下,一个头磕下去,险些起不来。久违的金星又出现在眼前。耳边的喊喝声在催促,“二叩首!”神三鬼四,好容易坚持着拜完了,强撑着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棺材前的牌位。脑子里嗡的一声,怎么是他!
只见牌位上赫然写着铁牌门掌门张宗苍!原来这是铁牌门的大本营,绍兴第一大富户张家的老宅!原来张宗苍的灵柩一直停放在临安银剑门里,近日才运回,张家是绍兴的大户,这丧事自然办的风光无比,近日还没下葬。
怎么到了他的家!难道是他的灵魂要报仇才把我引来的!丁一品慌忙往外走,连节哀顺变之类的客套话都忘了说。但人家铁牌门的人不能失了礼数,尤其是对天下第一帮的代表。几名弟子连忙跟出来,客气的引他去吃饭。但丁一品死活也不去,宰了人家然后又跑到人丧事上混吃混喝也太不地道了。何况,客人里难免有认识他的人!一旦被认出来恐怕只能做案板上的祭品了!
他直推说肚子不好,要去茅厕。主家的人只好恭敬的把他引向茅厕,路上还暗示他账房的位置。好容易甩掉了接待的人,丁一品再不敢招摇饼市,隐藏在房屋和院墙的阴影里潜行。不知不觉穿过了前院,东跨院里一缕油腻的香气钻进鼻孔,丁一品的胃猛然一阵痉挛。此刻的他哪经得起这样的诱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身形一晃就蹿到了那扇半开的窗子前。
因为室内炉火烘烤,厨房的后窗敞开着,里面烛光昏暗,一位胖胖的老年厨娘正不紧不慢的刷洗碗筷。旁边的桌子上堆着一些残羹剩饭。
丁一品吞咽着口水,仔细观察了观察,又想了片刻,悄悄解下棉布的腰带,那腰带伸展开来足有一丈来长。趁着胖厨娘低头刷碗的机会,手一挥,腰带像一根软鞭一般从窗口飞进去,在桌上一带,一个丸子无声的直飞向窗外。丁一品的身影在窗口一晃,接了丸子蹲下去,直接塞进嘴里,却被噎住,两手连忙抚推脖子,眼泪都憋了出来。轻咳了两声,好容易咽下去。提了腰带正要继续偷,却听见厨房门开的声音,有人走进来。
胖厨娘哑哑的嗓子问道:“姑娘是?”
一个清脆的声音答道:“大娘好没记性,我是午后来的客人啊!”那声音如此熟悉,竟然是李轻扬。
厨娘有些疑惑:“客人?”张家在江南交游广阔,这些天来的客人太多了,哪记得住一个小泵娘。而李轻扬说的也不是谎话,她确实是作为客人正大光明的进来的。连丁一品这般落魄的形象都没人怀疑,更何况一个可爱的小泵娘!她甚至连名字都没报,当然,若是报了名字一定能坐上贵宾的席位。
“大娘,我来帮你洗吧!”李轻扬挽起袖子就要刷碗,老厨娘连忙拦住,“哪能让客人干活!何况你还才多大呀!”
李轻扬也不坚持,拿了个干净的白瓷碗,盛了一大碗米饭,在剩菜里挑了些好的,又盛了碗菜汤放在一个托盘里,轻轻摆在窗台上。顽皮的朝诧异的厨娘伸了伸舌头。厨娘本来就听到窗外丁一品那两声轻咳,朝窗外张望了一下,会意的一笑。
“大娘,咱们到外面歇息一会吧!”厨娘点点头,李轻扬殷勤的搀扶着她开门离去。门开关的声音,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了。丁一品起身,见窗台上放着一碗菜汤,一碗拌了菜的米饭。厨房里已经空无一人。丁一品连忙端起碗缩到窗下的角落里,狼吞虎咽的吃起来。这是他南来吃的最香的一顿饭了,熹微的星光下,晶莹的眼泪直落到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