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凤凰翅膀上的每一片羽毛都锋利如兵刃。
鲜血漫天,凤凰的的双翅从两侧插如慕容荃的两肋。
慕容荃已经疼得不能出声,并且他已听见自己体内的骨头吱吱的断裂声。
如果两边的肋骨断了,锋利的羽毛刺破他的内脏,那么他也许就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可这不要紧,他只想让倚在树边宁静的她再看看这美轮美奂的这个风景,以及一个个充满希望的日出。
于是慕容荃右手松开了他不曾轻易松开的刀柄,尽力一掌,打在凤凰右边的翅膀上。凤凰的右翼才稍稍有点松开,慕容荃便忍着疼痛迅速向凤凰靠去。
然后他用仅有的力气张开嘴,使劲地朝凤凰的颈部咬了下去。
人身体上最坚固,最锋利的,当然是牙齿。
在毫无兵刃可用之时,这对于劣势中的慕容荃来说,已是唯一的武器了。
慕容荃可以感到,一股温热的,略带咸味的液体流入他的口中。而凤凰也开始躁动起来,嘶鸣更加惨烈和大声,双翅刺得更深,钳制慕容荃的双爪,抓得更紧。
它在慕容荃松口,慕容荃当然知道。
只是慕容荃反而咬得更紧,更用力的吮吸,让它的血流得更快。直到凤凰颈部流出的血量渐渐减少,挣扎也渐渐无力,赤炎山顶的一切重归平静,慕容荃才松开用力到麻木的牙齿。
慕容荃艰难的站起身,走到红树下,疲惫地抬头然后掷出战刀,一颗精炎准确地落到他掌心,平日形影不离的战刀则如块废铁般,哐当一声落地。
慕容荃将精炎送入沈凝嫣口中,发现脸上死寂般的灰色慢慢褪去。四肢,也都重新有了温度。
也在此时,慕容荃突然发觉体内有股不可以压抑的东西要爆发出来,似乎是刚刚喝入他体内凤凰的血在作祟。肌肉在这一时间内同时紧绷,心跳在这一时间接近停止,视线变得模糊,触觉变得迟钝,呼吸,也越来越虚弱而无力。
终于,慕容荃倒在了沈凝嫣旁边。一个如新生的嫩芽,皮肤里洋溢的是苏醒的春意,一个是僵硬的表情,肌肉里扩散的是澎湃的痛楚。近似血色的夕阳渐渐西沉,明天,明天的明天,又是一个怎样的一天?
夏侯嘉完全醒来,已是成都西郊之役三个月后某个乌云密布的早上。
他朦胧的双眼接触明晃晃的光线时,他也同时闻到了淡淡的檀香,也在那种香气进入鼻孔的一瞬,他也能感觉他是活着的,他能清楚的体会到身上丝绸的柔软,感到周围略略潮湿的空气。
理所当然的,他听到了宫女与太监向大殿外大呼的声音,然后,他又看到了肃宗的轮廓。
夏侯嘉挣扎着起来,肃宗示意他躺好,然后又招来太医替他诊脉。夏侯嘉在答谢的瞬间发觉他的榻旁还站了许多官员,不敢说每一个眼神都是关心的,但在看着他的时候,绝对都是谦卑的。
他冒死救了肃宗,他官运亨通也好,荣华富贵也好,都是理所应得的,可他从不去在乎这些,在他用沙哑的声音硬生生的挤出几个字时,他也觉得惊讶。他说的是“琪琳呢?”
肃宗在榻旁坐下,摇头,帮夏侯嘉盖好丝绸的被子,道:“那日她耗尽真气救了道长便腾云而去了,朕留也留不下……”
突然,夏侯嘉心里像极了大殿外灰蒙蒙的天。
伤愈之后,夏侯嘉在奢华的宫中待了一个多月。虽然唐军与安庆绪的叛军战事连连,但宁静的宫中丝毫没有受战乱气氛的影响,尽避肃宗每日依旧和众大臣商议战事,夏侯嘉依旧能在和谐的气氛中安心调养。
就像猛虎离不开丛林与猎杀,夏侯嘉这么一个四处流浪伏魔降妖的道士,在安逸里呆久了,也会倍感不适。
所以他离开,像积蓄好力量的雄鹰,在属于他的空中展翅。夏侯嘉在晶莹剔透的案桌前留了向肃宗告别的书信,待收拾好衣物,他便腾云而去。
他飞驰的方向,依旧是成都城的西郊,因为他想弄明白,对肃宗恨之入骨的刑天,怎么会不趁着这几个月的大好时机寻肃宗报前世之仇呢?
直到夏侯嘉再也找不到那片山林,直到他看见了天上排列有序的云朵,直到他掐指一算,他才放心的笑笑,因为他知道,是众神之力,将刑天囚禁在了那里,难怪任凭夏侯嘉如何寻觅,也找不到那片山林了。
像是一只断了线,没了方向的风筝,夏侯嘉漫无目的的乘着云在空中慢慢游荡。这么风风雨雨的十几年,他似乎除了伏魔,很少在静如湖面的思绪中参杂别的想法。
可今天,心中那块大石头落下之时,他竟然想起了她,想起了前段日子,与他的历程密不可分的琪琳。
夏侯嘉干着脸笑笑,也许是她救了自己的缘故,他只能如此不安地解释这种陌生的情绪。
云下连绵不绝的锦绣河山似乎冲不淡他心中拼凑不齐的情绪,他只能就近找了个城池,寻了个茶摊,选了壶好茶,细细品尝着如同他感觉一般苦涩的茶。
他不知道这种说不清的感觉延续了多久,待他回过神,已是午后。才刚付完茶钱,夏侯嘉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妖气,他再熟悉不过的妖气,隐隐在市集中出现。
没有任何妖气能逃出他的法眼,这么多年的历练,这已是他体内不可分割的本能了,好比猫嗅得到老鼠的气息,好比狼闻得到肉的香气。
夏侯嘉健步如飞,直奔市集。
混乱的叫卖声,川流不息的人群,市集里完全是一片喧嚣。
拥挤的人群中,夏侯嘉看到一个背影,那人身后背着一个丝绸包袱,妖气,就是从这包袱里散发出来的。
夏侯嘉放轻步子靠近那人,然后伸手,想要抓取那个诡异的包袱。
寒光闪,剑锋现,那人回身,一股剑气已将他与夏侯嘉隔开。
细细看来,夏侯嘉暗暗吃惊,原来眼前这人,竟是那时释放刑天的安庆恩!
他怎么在这?他不是与刑天一起的吗?那透着妖气的包袱里又装的是什么?仅短短的一念之间,数个疑问塞得夏侯嘉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安庆恩满眼戒备,手中宝剑紧握不已,他定然不会小视能够从刑天手底下将肃宗救出的凡人,哪怕这个凡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他的计划之内。
夏侯嘉见识过安庆恩杀死几位高僧的手段,也不敢贸然上前,只是高举浮尘,将己身的功力催至巅峰。他的道袍受到气劲的牵引,微微扬起,叫人肃然起敬。
市集里的人见到这种架势便纷纷让开,躲在不远处看着热闹。
双方并没有交手,僵持了一会,安庆恩便运足轻功向城外奔去。
安庆恩是何等精明人物,以他的修为,若是与夏侯嘉硬拼,倒是也有胜算,但就算侥幸获胜,定也必有损伤。他急着救出刑天,否则,便会误了他计划许久的大计。
所以他逃,不要命的逃,但身法轻盈,仍不失风度。宛如一只白色的蝴蝶,在乱乱花丛中点点几下之后便翩翩离去。
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道士怎会让妖物从他眼皮底下溜走呢?不会,就好比一个杰出的诗人不会放弃任何一种可以写作的题材,就好比爱酒的醉汉不会浪费金樽中的每一滴甘甜。
于是人影晃动,夏侯嘉已经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