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嘉坐在琪琳对面的椅子上,他不能动,琪琳就这么在他面前忍受煎熬,而他,却像个木头人一般,只能坐着,眼巴巴地坐着。他曾想过要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张因为痛楚而颤抖的容颜,更不想去听因为忍耐而紧咬牙关发出的声音,但他做不到,因为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因他而起。
夏侯嘉又一次强烈地感觉到:其实没有必要,把人与魔分得你们清楚,人中也有坏人,魔中也有好魔,就好像琪琳这种知恩图报的勇气与胆量,是多少人所没有的,光是这一点,她甚至比有些人,还像人。但这只是一种知恩图报的品德吗?就算不是,亦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付出!
终于等到毒童放下了手中的笔,不在记录着什么。
夏侯嘉立即叫道:“既然试出毒性了,快救她,快救她,求求你,求求你。”从不求人的夏侯嘉自己也没想到,“求”这个字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毒童摇头,拨弄他的八字胡,然后若无其事的说道:“还不是时候,有些毒性要观察观察,确定它发作的特征不在变化方可停止。若不然,我也没法子对症下药。”他说着,继续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琪琳身上。
琪琳继续静静地闭着眼,努力地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害怕在夏侯嘉面前呈现出痛苦的样子,她害怕,她害怕他的担心与自责。
没多久,琪琳体内的毒素果然发生了变化!
毒童谨慎的记录着:经脉混乱,真气逆行,七窍轻度出血……
夏侯嘉眼眶红了,他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他头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觉到愤怒这两个字,他是一个清修之人,原本早就不易动怒,如今他心里,满满溢出的,全是愤怒!
他不是恨毒童,而是恨他自己!
琪琳只感觉到她的四肢发胀,头有些晕,真气像个不听话的孩子,她越是想控制它,它越是往那些不该去的地方去!眼里有些辣辣的,嘴里有些咸咸的,鼻里有些呛呛的,耳朵里有些湿湿的……
“救她吧,你拿我试毒,我也是自愿的,什么毒都可以,你放过她吧。”夏侯嘉歇斯底里的喊着。
毒童摇头,“你受了伤,伤者都毒素的反应并不能代替毒素给正常人带来的影响,所以,你不是合适的人选,至少,比起她来你不是。放心,这毒性已经尽了,不会再继续发展下去了,我也有了治疗的方法,她这种疼痛不会持续多久的。”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这句话不知道在夏侯嘉脑海里重复了多少次,不管重复多少次,他脑海里依旧只有这句话,简单而又深刻的一句话。不知不觉中,一滴泪已从夏侯嘉脸上滑落,悄悄地,轻轻地,没人发现,没人察觉。
不知不觉,痛苦的神情也已渐渐从琪琳脸上褪去。
琪琳用颤抖的手将她自己支起,面对夏侯嘉,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苍白但是又勉强得极其自然的笑容。
夏侯嘉一见这个强撑着的笑容心里更是酸楚!像是喝了一车的醋,一种会割伤情绪的醋。
“我没事的,区区一滴毒药而已,一会我给你做些吃的。”琪琳说着,想夏侯嘉走来,她伸出手,想要解开夏侯嘉身上的穴道。
这时夏侯嘉才发现天色已经接近傍晚,也就是说,那种不能回避,不能减轻的痛苦,从早上一直缠着琪琳到傍晚。
夏侯嘉的心,就像是被利刃割过,然后再被无数匹奔驰的骏马用那坚硬的铁蹄从上面踩过!
“我帮你吧。”毒童说着,抢先一步替夏侯嘉解开穴道,他并不是真心要帮忙,而是害怕帮他试毒的工具有什么损伤,有什么万一。
穴道才一解开,夏侯嘉便狂奔出门,他早已盘算好了,只要穴道一解,他立刻逃离这个小岛,不让她在找到他,要是不成,他就一头撞死在海边的礁石上,这样,就算她再傻,也不会再去为一个已死的人去付出什么,去争取什么。
夏侯嘉没抛出茅屋多久,毒童与琪琳已经追出门外。
夏侯嘉的视线紧紧地钉在一块不远的礁石上!
他坚决地迈步,然后准备运功起跳!
夏侯嘉要争取在运功时那余劲发作之前跃到半空,那样,就再也没有人阻止他了,他亦再也不会连累任何一个人了。
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硬物,重重地丝毫无误的打在他身后的穴道上!
夏侯嘉甚至没有来得及运功,没有来得及起跳!
这时毒童与琪琳已经都站在他的面前。
“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在稍稍用劲,那余劲散射出的劲气,便会刺入你的心脏,到时候,就算我有通天的本领,也是救不了你的。”毒童说道,但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要是这小子死了,我另外两种毒药也许要等个一年半载,等到那些稀有的小白鼠被寻回来才能试出毒性了。
琪琳没有说什么,只是粉拳轻轻地敲打在夏侯嘉的右臂上!然后含情脉脉地看着夏侯嘉。
夏侯嘉也没有说什么,他不知能说什么,他想不到要怎么样说点什么。
琪琳看着沉默不语的夏侯嘉,轻声说道:“纵然你离开了,我也会将那三种毒的毒性给试出来,因为我答应了别人,纵然你死了,我也会做到我答应别人的,就当我是为一个不懂珍惜生命的人而白白做了这些。”
以琪琳的性格,她是会做到的,这点夏侯嘉很清楚,但他更清楚的是他已经不知道再如何拒绝这种好意,关于这种付出,他能做的,只是加倍努力的去感激,然后抓好时机地去回报,哪怕粉身碎骨。
然而有些人的付出,并不是都期待回报的,就好像阳光滋养万物,却并未索取什么……
海边的夜空,很美,漫天的星星在她们自己的舞台上表演,争辉,不在乎有没有观众,不计较有没有收入。
安静地看完满天璀璨的美丽,夏侯嘉陪着琪琳回到小屋。
夏侯嘉为琪琳烧了一盆洗脚水,温度恰到好处的洗脚水。除了他的老师,这是他第一次为别人端洗脚水,而且还是一个女人。这种微妙的关心逐渐蜕化为正常的情绪时,许多人往往都没能察觉。
琪琳的脚很白,很精致,很袖珍,夏侯嘉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的脚,也从来没有见过美得那么自然的脚。夏侯嘉很温柔地将她的脚放入水中,然后轻轻按摩。他只是期望,这样做能让她舒服一些,毕竟她实在为他吃了太多的苦。
琪琳很害羞,她从没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脚,就连她自己也很惊讶,原来自己的脚也很美,美得很秀气。琪琳低着头红着脸偷偷瞄床前认真替她洗脚的夏侯嘉。夏侯嘉有一双手,有力而又平稳的手,能让人感觉到安心的手……
在这种舒适的温度中,她像一只初入花丛的蜜蜂,初尝蜜的甜美。
短暂平静的夜很快便逝去,只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
微凉的清晨,又是吃过毒童做的早餐,琪琳安静地坐在桌前,让毒童给她把脉。
确定毒素完全清除之后,毒童才从一个金黄色的药瓶中取出一粒红丸。
琪琳将它服下,然后扭头看着旁边的夏侯嘉,仿佛他就是一种解药,只要看着他,任何毒素都不会发作,不会侵扰她意识……
这一天琪琳的确很轻松,她并未感觉到任何疼痛,不是毒童的毒药没有效,只是琪琳没有说出来,她除了视线渐渐模糊,模糊到眼前一片黑暗,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感觉。
她不说出,只是怕夏侯嘉会担心,她最先想到的是这个,并不是自己会不会失明的问题。
琪琳不时会和一旁的夏侯嘉说些什么,尽避眼睛看不见,但她依旧表现得很自然,吃饭,说话,甚至到拿起水杯的动作,都和常人无异。
这些虽是最简单不过的动作,但对琪琳来说,都是一个考验,她必须在努力回忆起之前水杯或者碗筷放着的位置,然后凭借着记忆,去完成于常人无异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