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这块地域如同金羽和泗国交界的那座冥罗大山里的死亡深渊一样,成为了一个禁忌。
偶尔有路过的山民经过这片死寂的鬼沼,也宁愿带上一个月的干粮绕行,没人敢从这片浓雾掩盖的区域冒险,因为这里的气氛实在过于不祥,但凡是有一丁点判断力的人,都会选择止步。
然而,正是这样一片广袤诡异的沼泽地,这日清晨,在周遭百万大山的包围之下,忽然迎来了躁动。
晨曦还未彻底光顾,广袤无垠的沼泽地上方笼罩了一层朦胧的灰白雾气,远处层叠起伏的山峦如同卫士一样雄踞四周,黑黢黢的,在熹微的黎明中若隐若现。
蓦地,一阵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打破了凌晨的寂静。
灰白色茫茫浓雾之中,忽然出现了无数的黑影,影影幢幢之中,一声夜枭诡怪地啼鸣撕裂天空,沼泽地深处忽然闪起了怪异的绿光……
那种光芒若隐若现,但却真真实实存在着。飘忽不定,忽暗忽明,宛若无数的黑暗幽冥突然从地底下苏醒过来,来到人世,肆意舞动着他们的鬼火。
一切,瞬间就变得不寻常起来。
然而,黑影、绿光、浓雾,不过一瞬间而已,一切声响和震动在半刻钟的时间里消失殆尽,仿佛一切都没有出现过一样,在黎明破晓的刹那,沼泽地上方的浓雾忽然变淡,四周的景象也清晰起来,再也没有什么影影幢幢的黑影,再也没有奇怪的声响,甚至,连那如同幽冥的绿色鬼火,也消失不见了……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过瞬息之间,沼泽地又变成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偶尔有路过的行人来到沼泽地边缘地域,也只是双手合十,望着广袤却看不到边的神秘鬼沼,闭目祷告,乞求此行能平安绕过这片鬼蜮,顺利前往目的地。
于是,那昏暗晨光中的异动,仿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彻底的消逝了。
凤炎醒来的时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阴冷、潮湿、黑暗。
睁开眼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她已经死了,到了黑暗缥缈的地狱。
然而,当她环顾四周的时候,却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幽暗的水牢里湿冷的空气不停流动,她甚至能感觉到每呼吸一口,鼻子下端立刻就会凝起一滴水珠,从鼻尖坠落……可见,这里的空气有多么潮湿。
不过是平静的喘了几口气,等她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她就觉得自己的肺里已经满是水汽了。
那种整个人被泡在冰冷的桑拿里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四周都很黑,黑暗仿佛已经成了周遭环境的唯一颜色,凤炎瞪大了眼睛,借着前方的一丁点光亮,总算是朦胧地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地。
果然是一个坚固的水牢。
脚胫以下的位置,都是阴冷冰凉的水,要不是凤炎动了动自己的脚,她一定已经感觉不到这水的温度有多寒冷刺骨了。因为……她的双脚已经完全冻得麻木了。
嘶……
当她挪动双足,脚下的水碰到她尚还有一丝余温的身体时,她忍不住一个激灵。
这水……简直太冷了!
凤炎下意识地就感觉这水有一种怪异。这样冰冷刺骨,这样的质感……莫非,这是地下水?
很快,她就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她的上方,实际上也在不停地渗落下水滴……
“啪嗒啪嗒……”
不是雨水,不是人工倒落的水,而是从上方的土地里自然渗落的水……
凤炎抬眸扫了一眼周遭的黑暗幽冷的环境,她被关在一个木质栅栏的牢笼里,前方手臂粗细的木头栅栏应该是嵌在上下的土地里了,看上去很坚固,牢笼前方,是一条逼仄的小道,似乎可以供一人通过。
在小道的尽头,有一盏幽暗的烛火,亮着昏昏欲熄的微光。
正是借着这点光亮,她才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似是因为这里的空气太过潮湿了,那盏油灯燃烧得非常吃力,小小的火头在空气中摇晃,不时因为空气中的水分侵袭,发出“呲”地一声轻响,一阵阵晃动,看上去奄奄一息,马上就要熄灭的样子。
凤炎冷冷地看清了周围的环境,面上却依旧毫无表情。
就算她的双足浸泡在冰冷潮湿的地下水里,早已经冻得麻木,就算她腹中的抽痛一直不曾停歇,一阵一阵,不停提醒着她自己还活着,一切,她都没有放在心上。
那双原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凤眸,如今全然失去了光泽,在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之后,她的眸子就如同失去了光泽的鱼目一样,直直盯视着前方,灰暗,毫无希望。
脸上都是水渍,整个人身上都湿透了,冰冷破碎的衣衫贴在凤炎满是伤痕的身体上,一阵阵生理上的刺痛兀在冲击着她的神经,可她却像是没了知觉一样,一动不动,站在泥水里,并不挣扎。
她原本洁白的手腕上锁了沉重的镣铐,就连双足上也是,轻轻一动,就会发出一阵“哗啦啦”金属碰撞的声音。
但她似乎连动都懒得动,整个人就这么毫无生气地吊在双手上方的镣铐上,奄奄一息,面无表情。头顶的滴水落在她身上,混着她身上的血水一起,朝下方滚落。
岚……
心头每呼唤一声他的名字,脑海中就会呈现一遍他从半空中坠落,被黑色飓风粉碎消失的画面。
凤炎仿佛已经脱了力,她整个人有气无力地吊在水牢里,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
再也不似一只凤凰,反而如同一只折断了翅膀、失去生命力、绝望的鸟。
岚……
每一想起那在半空中飘散的血雾,她的心就会有一种震荡的感觉。那是一种尖锥刺入骨髓的疼痛。
那迷离的血雾啊,那么潋滟绝美……仿佛是天堂中坠落的雨丝,细腻,决绝,并着一缕专属于他的冷竹香气。
岚,你怎么舍得就这么死去?
你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我……
和我们的孩子?
我怎么可能料到,昔日一别,就成永别?
早知道跟你的缘分这么短,这么浅,或许,我当初就不该爱上你……
可是……我又怎么能不去爱你啊,祁紫岚。
凤炎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泪,她的心血都已经滴干了,何况眼泪?
她没有办法去怪任何人,岚拼死也要去救的景天,将岚害成那样的泪昊,狠心将他撕碎的泪芷璇……
她的心已经彻底麻木了,完全失去了知觉,就算是一点点的怨恨,也升腾不起来。
她甚至觉得这一刻在这么幽暗黑暗的地方,四周死寂无人,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扰,一遍遍地去回忆他,一遍遍在心中呼唤他的名字,一遍遍去追忆他的一切。
从她挺身而出与黑衣人们谈判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和结局。
从她选择了这样解决一切的时候,她就已经忘记了属于凤炎的一切,包括她的未来和人生。
失去祁紫岚,她的心,也跟着死掉了。
水牢中的女人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布偶,孤零零地吊挂在手腕上的铁链上,毫无动静。从她醒过来开始,就有一双眼睛在小道尽头的拐角处注视着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但凤炎,却一直没有发现。
从醒过来闹清楚一切之后,她整个人似乎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维力,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鼻子嗅不到,五感全然关闭,似乎,外界跟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她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但那双眼睛却迷离而茫然,似乎沉浸在了过去里不愿意出来,那么沉溺,那么恍然。
小道尽头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闪过一种似是怜悯又似叹息的光,随即,很快消失在了拐角处。
一座巍峨的宫殿,华美绝伦,耸峙在黑暗之中。
因为这黑暗,那份尊贵和华美也蒙上了一层浓重的诡异,仿佛一座魔城鬼蜮一般,再多雕梁画栋,再多鳞次栉比,再多飞檐翘角,再多的琉璃生辉,全部变成了诡谲。
没人知道这地方为什么这么黑,就像人们从来堪不破黑夜的奥秘一样。
但巍峨诡异的宫殿四周,却燃着一圈熊熊的火焰,那仿佛祭坛一般的火焰光芒,将这座宫殿映出了形状。若非如此,又如何跟周围的浓黑形成对比,又如何能够看到这样一座缥缈的黑暗之殿。
宫殿之中,四处纱幔飞舞,地面光滑如镜,似乎是上好的玉石切割而成,墙壁上点缀着各色的夜光珠,把殿中的氛围熏染得更加妖异起来。
偌大的宫殿,却十分空寂,听不到一点人声,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在黑色的正殿之中,一般貌似龙椅的坐具傲然摆在阶梯之上,乌沉沉的木色雕着诡异的黑龙和麒麟,其华贵慑人的气势同各国的龙椅不相上下,在那黑色的座椅上方,铺放着一张熊罴的毛皮,通体漆黑,毛色带着隐隐的光泽,显然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那黑色座椅上,此刻正坐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怪异的男人。
八尺高的身材,头上带着黑色的带帽,额头上方各有一处突起,在帽檐下形成两团突兀,仿佛夜叉鬼头上的凸出一般,整个人瘦骨嶙峋,看上去没有几两肉,全身都披着玄黑色的长袍,精瘦的身体如同一只活生生的骷髅,他的面颊上皮肉紧紧包着骨头,双目深陷,两道黑色的眼涡看上去异常邪恶诡异,看不出年纪,但至少也是半百之龄。他枯瘦的手指上戴着一颗墨黑的戒指,牢牢套在食指上。此刻,那戒指正一下下敲击在那把黑色的玄木椅子上,发出“笃笃”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