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他,我让你活着离开这儿!”
王家兴的声音并不特别,这也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李广元怔怔地瞧着他。
他的眼神,是那么坚定,那么决绝,容不得一丝质疑。
李广元双眼闪烁着激动的泪光,这是他听见那青年的第一句话,话一句话,却让他如获新生。因为,那句话,代表着一个承诺。
“铛。”
李广元手中的刀已滑落,他竟真的放开了陈亚东。
然而,就在他刀落地的那一刻,脚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感,接着面门上又是一拳,他立刻就倒在了地上。
出手的是袁渊,把李广元打倒在地上,破口大骂道:“我草你妈,还敢挟持东哥,老子让你不得好死!”
血从李广元的嘴角溢出,他抬手拭去,平静地看着袁渊,心中再没有一丝恐惧,表现出超然的淡定。
这使袁渊更加生气,他嘿嘿怪笑道:“去把李鹏和罗佑拖下来,我到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底下人动作迅速,不大一会儿就把两人弄下来,丢在李广元跟前。这时,他的脸上才浮现出一抹愁容,他又转头,瞧了一眼王家兴。
袁渊提起刀,指着李广元道:“准备上路吧!”
李广元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这时,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放他们走。”
李广元又睁开眼。
袁渊看着王家兴,说道:“不可能,今日放了他,来日他必加倍打击报复。我们又岂能纵容他?”
王家兴重复道:“放他们走。”
哎,你不会懂的。袁渊已决定不再听他之言,他今日一定要结果了李广元。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又听王家兴道:“我最后再说一遍,让他们走。”
袁渊刀已立了起来。
这时,突然听闻袁宏大声道:“王家兴,不可!”
袁渊顿住,回过头,就见到了难以至信的一幕——王家兴手中拿起一刀钢刀,已架在了陈亚东的脖子上。
谁也不可能想到,这比刚才他甩出的那张椅子更让人费解,他竟然拿着刀架在陈亚东的脖子上?!
袁渊怒声道:“你想干什么?”
王家兴道:“我绝不会再重复,我说到做到!”
他说到做到,绝不重复,一定会让李广元活着离开!
“你……”袁渊紧握着拳头,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袁宏道:“王家兴,你放开东哥,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说。”
王家兴道:“我要说的,已经重复三遍了。”
袁渊指着李广元道:“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他呢?”
王家兴道:“你可以试试!”
“你……”他已急得说不出话,心想东哥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袁宏道:“我知道你绝不会伤害东哥的。”
王家兴不答,只是手上的力道加了少许,刀锋划破陈亚东白晰的皮肤,渗出一丝血迹。
陈霸急声道:“王家兴,你住手,再伤东哥一分,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这时候,包括袁宏,孙翔峰在内的几人对王家兴的好感已化为乌有,他们无法理解,他竟然真能下得去手!
唯一能理解的,或许,只有陈亚东了。
他暗中叹了口气,无论如何,王家兴都不会伤害自己,他的刀,已不会再进一分。
终于,陈亚东道:“放他们走吧!”
袁渊道:“东哥……”
陈亚东道:“我已不想说第二遍。”
他相信王家兴不会伤自己,但是他没把握,王家兴不会伤害他自己。逼急了,只怕现在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会架在他自己脖子上。
李广元和罗佑扶起李鹏,又深深地瞧了王家兴一眼,颤巍巍地走了。
李广元走了,大厅里顿时就安静了,静得压抑,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一双双眼睛都盯着王家兴。
王家兴缓缓放下手中的刀,凝声质问道:“为什么?”
陈亚东回过头,露出痛苦之色,无力道:“对不起……”
王家兴道:“你知不知道,那是在犯法?”
陈亚东道:“我知道。”
王家兴道:“那你是明知故犯?”
陈亚东摇着头道:“这世上,有些事远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法,也无法含盖所有的罪恶。我们就像生存在灰暗地带,警察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家兴道:“我不懂!我只知道,有法可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谁犯了法,就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陈亚东默然,想起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事,又道:“你同我一起体验过,当几十号人拿着刀追在我们身后,命悬一线的时候,法在哪儿,难道他们就不怕法律的制裁?当他们全被打倒在地,甚至被剁下一条手臂,法律又曾制裁过谁?我们更多的,是遵循另外的规则,谁有实力,谁就是王者!”
王家兴愤然道:“荒谬!你如此想法,视国家为何物,视法律为何物?我从未想过,你会有这样大胆的想法,甚至是,无法无天!”
陈亚东道:“我……”
王家兴道:“我不知道,环境的力量竟是如此之大,它在无形之中,影响一个人是那么深!”
陈亚东凝视着王家兴,许多话,堵在咽喉,一个字也吐不出。
时间是一把无情的刻刀,改变了,彼此的模样。
王家兴道:“我不知道改变你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但绝不是一个好的环境。人的生命应该是高贵,无价的。然而在这样的环境中,却表现得如此低廉。鲜活的一个人,转眼之间就血淋淋地躺在那儿!你可曾想过,假使一天,躺在那儿的人,就是你?”
陈亚东大脑一片空白,淡淡道:“我不在乎!”
“我在乎!”
王家兴也哽咽了,说道:“我害怕,怕将来的一天,会看见你戴上沉重的枷锁。更害怕,我会失去你,当看着你血淋淋的尸体,而我无可奈何!”
陈亚东道:“家兴……”
袁宏插嘴道:“王家兴,你只希望东哥被人杀,而阻止他杀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家兴摇头道:“那不相同!就像小偷偷了你的东西,难道你还要去偷回来?被疯狗咬了一口,你还会咬回去?不会。我们应该庆幸自己不是那个小偷,更该庆幸,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畜牲!”
陈亚东不想同王家兴争辩,说道:“你醉了,我带你去休息吧!”
王家兴打开陈亚东的手,“不是我醉了,而是你不清醒。”
陈亚东道:“睡一觉,明早起床,一切都好了。”
王家兴轻声一笑道:“你真该睡一觉,清醒清醒。”说着,他已转身。
陈亚东问:“你去哪儿?”
王家兴道:“去我该去的地方,这绝不合适我!你……至于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陈亚东抬起手,想要抓住他。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想开口,却还是咽了下去,眼睁睁看他离去,消失在黑夜中。
高明走上前,在他耳畔道:“东哥……”
陈亚东道:“随他去吧,他需要静一静。”
袁渊埋怨道:“东哥怎么会有这样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高明冷冷的目光盯着他,把他要说的话硬生生压了下去。
陈亚东略显得有些疲惫,也未在意他说了什么,瞧了一眼站在旁边已久的卫信,说道:“卫叔,我们楼上去谈吧。”
待到陈亚东上楼去,袁渊才接着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我觉得王家兴那种人就没必要结交!算是我看错他了。”
“王家兴……”高明默默念叨一遍,说道:“因为你根本不理解东哥,不了解王家兴,更不会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
袁渊道:“再怎么说他都不该拿着刀架着东哥,他就不明白,他一心想要放走李广元,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高明道:“他得到的,是你永远想不到的。”
袁渊一惊:“难道,他和永安帮有关系?”
高明不答,却笃信道:“总有一天,他将成为东哥前进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袁渊不解道:“你怎么知道?”
高明又不答,自顾着道:“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他!他在心里补充道。
夏日的风,本该是清凉,哪怕是深夜。
王家兴感觉到冷,因为心已没温度,他感到恐惧。
他现在还想着陈亚东,他好想揍他一顿以解心头之恨。他却也明白,越是想揍他,就越是为他担忧。
恰巧这时,有人叫住了他。
“小兄弟。”
王家兴侧着头,只见不远处,便是先一步离开的李广元等人。他又回过头,继续前行。
李广元却快步追了过来,说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今日多谢你救我三人。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哎,你别走啊!”
王家兴与他们拉开一些距离,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回过头,竟是一脸的厌恶。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李广元目瞪口呆。
王家兴道:“你知道吗?”
李广元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
王家兴道:“最想你死的人,不是东社的人,而是我。作为社会上的渣渣,你们只不过在腐蚀着这个国家,一次次践踏着法律。你们夺去了多少的性命,又掠夺了多少不义之财?国家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治安得不到安宁,人民生活在混乱之中。”
李广元怔在原地。
王家兴继续道:“不用对我感恩戴德,你以为我是在救你们吗?不是。我要救的,是陈亚东,我绝不允许他在这条不归之路上越走越远。”
“你们该死。但是我不会杀你们,也不能杀你们,东社也不能。唯一能杀你们的,只有法律!总有一天,我会运用法律,将你们这些社会上的败类,扫除得干干净净!”
王家兴已离去,留下李广元还在风中凌乱。
星夜酒吧,三楼。
卫信在陈亚东对面坐下来,后者正色道:“卫叔,这一次又多亏有你帮忙了。”
卫信不敢居功,回答道:“我不过举手之劳而已,重点还在于你计划得天衣无缝。”
是啊,整个计划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只是,自己也不过是被算计之内罢了。
陈亚东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已不是第一次帮东社的大忙,我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卫信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到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亚东道:“你说。”
卫信道:“开发区四大帮派,从九十年代初期相继成立,相互之间你争我夺,最终划定了各守一方的格局。然而如今,只有群英会尚存。忽然之间,也觉得有太多感慨。”
陈亚东表示能理解,卫信此刻的心中,只怕多了一些寂寞吧。
他接着道:“我们,终究是老了,这个时代,是属于你们年轻人。”
陈亚东道:“卫叔风采依旧。”
卫信叹道:“不行了,我们这把老骨头,已再经不起折腾。袁天虎,他做了一个很明智的选择。”
陈亚东不否认,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想理想的生活。”
卫信道:“我也想选择他那样的生活。”
陈亚东道:“卫叔自然是可以,如今,卫严大哥也能独挡一面。想必你再背后指点一二,他日的成就也无可限量。”
卫信道:“黑道风云,变化莫测。身处这个漩涡之中,不仅仅需要武力,更需要智慧。试问,又有几人能比得过你。”
陈亚东苦笑道:“你太抬举我了。”
卫信道:“如今R市全面风平浪静,然而内部却是暗流滚滚。当东社挤身进入市区之时,原有的格局就已被打破。虽与我等无关,但是却已无法独善其身。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若不能成为规则的制定者,必将成为规则的牺牲品。”
陈亚东凝视着卫信:“您的意思是?”
卫信道:“成王败寇!我已老了,严儿他却还很年轻。但是他比起你还差得太远。当他没有实力去与之角逐时,就必须得选一个立场。选对了,他的一生也就不必我去操心;选错了,只叹天命如此,我也无可奈何!”
“而我,替他选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