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亮大地,陈亚东醒得很早。天刚蒙蒙亮,他已起床洗了头,换上昨天买回来的新衣。
他身材很匀称,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得体,看起来又精神,又帅气——好嘛,他不是很帅。
现在,面对着窗外的阳光,他觉得又精神了很多。
阳光,象征着温暖,热情,生命。
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高明已不知何时来到他门前,呆呆地瞧着他。
陈亚东已发现了他,伸直两臂左瞧又看:“这样子合适么?”
高明道:“不合适,现在太早了些。”
陈亚东瞧一眼时间,八点,道:“不早了,因为我觉得有必要对你也进行一番整改。”
他虽也穿上了昨日的新衣,只是吊儿郎当很难说他已达到了陈亚东想要的标准。
在自己的爱人面前,他要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他已把高明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所以他也必须展现最靓丽的姿态。
所以他俩下楼已是半小时后,赵奕笑瞧着,眼睛都直了,高呼道:“哇,好帅啊!两个大帅哥。”
陈亚东微笑道:“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赵奕笑道:“你们要去哪儿,带上我。”
陈亚东已到她面前,捏着她粉嫩的脸蛋儿道:“小孩子,好好看家吧!”
市区。
陈亚东与高明行走着,他现在得去拿昨日订下的东西。然后再等,等着一个最佳机会,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他*进她家门,肯定会见到她父母,自己该说些什么,怎样才会显得优雅?
上次突兀地出现在丈母娘面前,肯定是留下‘深刻’的印象,该怎么让她老人家才能转变,对自己有好感呢!
陈亚东已纠结了一个晚上,脑子至今乱糟糟,每走一步,心就跳得越快。
他们已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绿灯。陈亚东忽然停住脚步,目光直勾勾地瞧着路边的一家商店。
高明也瞧过去,就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王家兴。
他还没回家,他留下来,也许也是为了傻丫头的生日。
她一定会请他。
她会制造机会让自己与王家兴接触,重新找会那段迷失的友情。
可是陈亚东又怎会知道,王家兴留下来,更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游说检察机关,整垮东社。
王家兴忽然回过头,就瞧见了陈亚东。
目光在凌空中交汇,只是已没了昔日情感。王家兴的眼神没有激动,没有愤怒,没有一丝波澜。
他瞧着陈亚东,就好像瞧着一个陌生人。
王家兴已收回目光,他从身上掏出零钱,对店主微笑着,付了帐,然后走出来。
他向陈亚东走来。
他仍然微笑着,只是,却再没有瞧陈亚东一眼。虽是向陈亚东这方向走来,却隔着很远的距离,走了过去。
陈亚东仍站在原地,心又在痛。
高明长叹一声,说道:“走吧!”
又是绿灯。
陈亚东已将走到另一头。
王家兴呢?
他走得很慢,脸上的微笑早已消失不见,只有痛苦。
他已停下来,发现自己似乎都没怎么移动过。原来装作完全不在乎,是那么难,那么痛。
他想回过头,再瞧他一眼。
没有。
但是脚步却也无法移开。忽然间,他心跳变得好快,似要从心脏中蹦出来。强烈的不安使他再没顾虑,猛然回过头,就瞧见惊人一幕,歇斯底里道:“陈亚东,小心!”
陈亚东与高明已行到马路中央,耳中但闻熟悉的惊呼,侧头一瞧,瞳孔一阵收缩,放大。眼球中,只见一辆白色轿车风驰电掣般向他驶来。
那么快,司机就像是发了疯,完全没有刹车的意思。
车子渐近,更近。
陈亚东的心脏剧烈跳动,他已能清晰听清每一声扑通声。脸上已满是惊恐,他已嗅到一丝气息。
死亡的气息。
刹那间,那车子与他近在咫尺间。
那么近,他似已看见自己骨头断裂开,鲜血喷洒而出……他再躲闪不开。
没人能躲闪得开,这本就是一起谋杀!
只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突然伸过来,将陈亚东和高明从车前推开,将他们从死亡之神手中拉了回来。
王家兴。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潜力那么大,他原来可以跑得这么快……
他仿佛强弓弦上箭,什么都没想,就奔过去。
他快,只是再没能力把自己也拉回来。车未停,他的身子就像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
腥红的鲜血在阳光照耀下更鲜红,王家兴轻飘飘落了下去,他落得那么慢,看来就像是一个纸扎的人。
王家兴的血在流,陈亚东的心在沉。
只是在那一瞬之间,整个世界都定格了。定格在王家兴倒下去的那一刻,定格住陈亚东惊恐的神情!
这一刻,喧闹的世界骤然安静了;这一刻,湛蓝的天空变成灰白色;这一刻,缤纷炫丽的世界幻化成苍白一片。
还有声音,唯一的声音,王家兴沉重的呼吸声。这一刻,这微弱得似有似无的声音格外刺耳。那声音,就如同一座矗立的万丈高山自九天而下,狠狠地砸在陈亚东心脏上。
“不……”
伴随着嘶心裂肺的嘶吼,陈亚东的泪水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只是,一切都太晚了,王家兴已落地,已倒在了血泊中。
“家兴,家兴……”
陈亚东的眼已变得通红,他已忘了站起来,整个人像发了疯一样,从地上爬到王家兴身边。
王家兴身上全是鲜血,原本亮晶晶的眼睛已变得涣散,耷拉的眼皮,显得有些昏昏欲睡。但是,他的神智还没有完全丧失。他奋力抬起手臂,无力地抓住陈亚东。
陈亚东急忙将他搂入怀中。
王家兴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双手,他的眼泪滴到王家兴脸上。
王家兴嘴巴一张一合,艰难地说道:“……你……哭了……”
他一张嘴,更多带着气泡的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来。
陈亚东胡乱地抹了几把眼泪,可是有些泪水却怎么也擦拭不去。他哽咽道:“我没哭,真的没哭,只是被风沙迷住了眼睛。”
“亚……东……”
陈亚东急声说:“我在,我在这儿。”
“你……听我说,”
陈亚东连连点头,郁结于心的情感全部暴发而出,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道:“我听,现在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我,快死了。唯一放心不下你,你已经……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你……你绝不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你……必须回头,做一个,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我死后,就再不能指责你,监督你……”
陈亚东摇着头,大声说:“不,你不会死的,我不让你死!”
王家兴道:“答应我……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陈亚东道:“我不答应!你必须得活着,你死了我就要去为非作歹,做更多丧尽天良的事!”
王家兴摇着头,他想抓紧陈亚东,却使不出劲。忽然,两行清泪滑出眼眶,近乎哀求道:“答……应……我……”
感觉到他越来越弱的呼吸,随时有可能中断,陈亚东木然道:“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然而,王家兴已听不到他任何回答,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沉重的双眼已经闭合,抓着陈亚东的手也松开,垂落下去。
“不,不要!”
他紧紧地抱着王家兴,仿佛要将他整个揉进自己的身体。大声道:“家兴,王家兴,兴哥,你快醒来啊!我不做坏事,我做堂堂正正的人……我求你快快醒来啊!”
只是王家兴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无论陈亚东如何使劲,说再动听的话,他都一动不动。
“医生,”陈亚东将王家兴从地上抱起,转身,再转身,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他的声音已沙哑,无助地大呼:“快来人啊,救命啊!医生,你在哪儿,快来救命啊!”
这一刻,他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一个饥寒交迫的风雪夜,在一个陌生的地,哭得那么无助。
狂风在呜咽,似也在为他悲鸣。
无论他心机有多重,城府有多深,但他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十几岁的孩子。
陈亚东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淌。他抱得更紧,好像一松手,王家兴就会彻彻底底地消失。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就像曾经,在云祷山上。王家兴意气风发:将来有一天,我王家兴必要整治社会风气,扫除积弊,肃清*窃贼,主持公正,框扶正义。
他迷人的微笑,他动人的眼神,吸引人的一举一动,铿锵的一字一句,所有曾经的曾经,一切的一切……
高明远远地瞧着他,纵使他对世事再无半分情感,这一刻,泪水也不禁漱漱落下。
他静静地看着,看着陈亚东嘶吼到缺氧,精力枯竭,最终也倒在了地上,倒在那血泊中。
这是一个繁花似锦的季节,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两个孩子,在最纯真活泼的年纪。他们嘻笑着,追逐着。在竹林深处,在阡陌的乡村小道,在茫茫田野间。
陈亚东在笑,他的嘴角都笑弯了。
“亚东……”
陈亚东从睡梦中醒来,脸上还挂着丝丝笑意。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似曾相识,却又感觉到不真实的人。他问道:“这是哪儿?”
雷世杰道:“这里是医院。”
“医院?”陈亚东好奇道:“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一句话,像是一根针刺在雷世杰心脏上,他鼻子发酸,泪水已漫到眼眶边。他终究没掉眼泪,只是一个字也没再说了。
“我做了一个梦,好长的一个梦。我梦见我长大了,经历了好多事,我身边有好多兄弟。还有家兴,我们都考上了最好的高中,我们一起……然后……”
陈亚东笑容消散了,声音哽咽了,泪水忽然又滚落了。
“这是一个噩梦,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我不要再长大了。我要回到小时候……”
他倒在床上,闭上双眼,已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所有一切,好像都是那么虚幻,那么不飘渺。但心,又好痛,痛得那么真实!
雷世杰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双眼止不住的泪水,轻轻叹了口气。即便是他,现在也觉得无力,什么也做不了。
他听闻鹰眼探子报告有人暗杀陈亚东,他立刻就赶来。陈亚东没事,躺在病床上的,是那早已闻名未曾见过面的王家兴。
陈亚东不知道哭了多久,流了多少眼泪,迷糊中又睡过去了。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病房里已站满了人。
袁宏欣喜道:“东哥醒了。”
“东哥……”
肖天阳等人纷纷拭去眼角的泪珠,一起围了上来,看见陈亚东仿佛在一天之中苍老了几十岁,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
袁渊关切道:“东哥,你没事吧!”
陈亚东无力地摇摇头。轻声道:“家兴呢?”
肖天阳垂首道:“他,还在抢救室。”
陈亚东翻身下床,袁渊和肖天阳上前搀扶,却被他推开了。
他走在前,肖天阳等人跟在后面,一行六七人行走在廊中,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陈亚东远远就看见雷世杰坐在椅子上,他也一直未曾离开过。雷清雪也在。见陈亚东走来,父女两人站起身。
还不待他们说话,抢救室的门打开了,医生走出来,取下口罩。从他额头上的汗水不难看出,这一次他们也是够拼的。
雷世杰问:“病人怎么样了?”
主刀医生道:“病人伤得实在是太严重了,全身上下多处骨折,头颅也有大量积血。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自己的毅力了。而且……”
陈亚东问道:“而且什么?”
医生道:“就算他能活下来,恐怕除保留一些本能性的神经反射和进行物质及能量的代谢能力外,认知能力可能完全丧失。”
陈亚东茫然道:“什么意思?”
医生谨慎道:“也就是,俗称的植物人!”
“什么?”雷清雪脸色已变,力气像一下子被抽干。
陈亚东狠狠地瞪着他:“你骗我!”
医生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瑟瑟道:“我们已经尽力了……”
雷世杰紧紧地拽着陈亚东:“你冷静点。”
陈亚东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哽咽道:“王家兴没事,我要进去看看他。”
医生道:“现在病人正处于高度危险期,绝不能受到打扰。”
陈亚东瞧着医生:“我一定要看看他。”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好像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力量。即使知道不该让人打扰病人,但是医生却再没阻止。
陈亚东走进去,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就连呼吸,他都刻意压制到最低。他走到床前,看见王家兴紧闭着双眼,带着氧气罩,一旁的电子议器忽高忽低地闪动,证明他还活着。
陈亚东内心就如刀绞般在痛,他多希望现在躺在床上的是自己,哪怕,自己永远也醒不来。
但现实呢?
陈亚东想伸手,摸摸王家兴的脸颊,哪怕,只是摸摸他的手也好。
手在半空中顿住,停留了很久。
很久之后,他又缓缓缩回来,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