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是流言,那有什么好慌的!?周老太君愤怒地尖叫着,老妇人的声音因为某种奇妙的屈辱感而尖锐了起来,就像是刀尖在瓷片上面划过一般可怕。
坐在她身边的姨奶奶被吓的浑身一激零,赶紧老老实实地坐回了椅上,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周家老太君善妒心狠,所以当年的周老爷子拢共也只娶了三房小妾,如今那一代的人物就只剩下了两位妇人。好在周家男丁兴旺,如今正在江南居喝酒的阮小虎不算,有子息的两房也一共有六个男子,周朝长房长子,是如今的周家之主,而老三老四,都是这位姨奶奶生的,见自己的亲生母亲被老太君这般吼着,这两位心里自然不会怎么舒服,但老太君积威日久,谁也不敢分辩什么。
周朝身为长子,当此局面自然要出面温言开解两句,不料周老太君竟是连周家这个名义上的主人也不怎么理会,寒着一张老脸,说道:?都给我记住了!周家那个老七,十几年就已经死了,至于如今苏州城里的什么阮当家的??想用十几年前的传闻来闹事,我周家可容不得他。?
周朝被驳了面子,脸上却依然挂着微笑,温和说道:?母亲,这么荒唐的传言,自然是没有人信的。只是??万一朝廷就是要信怎么办??
这句话说地很直接,阮小虎是杨玄的卒子,如果杨玄所代表的朝廷势力,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兵不血刃地将周家庞大的家产与实力收编,这种局面是最危险的。
老太君眨了眨有些浑浊的双眼,厌恶说道:?那个姓杨的官员说是就是?难不成这朝廷就不讲理了??
周朝心想。朝廷什么时候讲过理?只不过以前朝廷是站在自己家一边,所以满天下道理和拳头最硬地,都是自己周家,如果朝廷内部有了分歧,这自家的拳头已经忍痛自斩,这道理,只怕更是说不清楚。
他苦笑说道:?请母亲大人示下。?
阮小虎来势凶猛,看今天招标的模样,带的银钱十分雄厚,而且又有钦差大人支持。这周家究竟怎么应对,总需要周老太君拟个章程。
周老太君其实内心深处并不见得如表面这般理直气壮与霸道,她没有正面回答周朝的问话,只是盯着满院子的周家子弟,寒声说道:?如今时局和往年不一样了,前些日子我让康儿去各房见过你们这些当叔叔的,让你们老实一些??今天老身再重复一遍,这个时候,你们莫要给周家带来什么麻烦,遛鸟就在家里遛。把那些只会摔角的鲁汉子都赶出园子去!?
?还有这件事情,不准任何人传!如果让我听到谁还在背后嚼舌根子,当心我将你们的口条抽出来!?
周老太君一番话说的又急又怒,竟是咳嗽了起来。身后地大丫环赶紧给她轻轻捶着后背,身旁的长孙周康赶紧恭恭敬敬地递了一碗茶过去。
庭中的周家子弟们齐齐俯身,不敢稍违老太君之命。
周朝看了母亲一眼,欲言又止。
周老太君在心里冷笑一声,自己这个儿子做起事来就是缺乏决断之力,这坏人,总是要自己来做,她浅浅饮了一口茶。漠然开口说道:?明天是开标第二天,你们也知道,钦差大人是冲着咱们家来的,后面的八标分两批捆绑,看模样价钱会比往年高出太多。只有一夜的时间,再去现找钱庄出票。只怕已经是来不及了,这时候你们哥几个回去,把自己房里的私房钱拢拢,呆会儿交到帐房那里。?
这句话一出,庭间那些周家的爷们儿顿时傻了眼,不让自己遛鸟摔角,那只是暂时的无聊,谁也能忍下去,可是??怎么还要自己拿那些少的可怜地私房银子来往公里填?每年国商开标,家里都会备足银两,如果那八标价钱高的离谱,不抢就是了,怎么用得着这般拼命?朝廷可不会设个上限,谁会知道要填多少银子进去?
这些爷们是含着金匙出生,却又没有继承权,只知道享受人生的人物,哪里知道国商招标对于周家的真正意义,这背后隐含着朝廷内地势力争斗,听着老太君这话,便下意识里不想应下。
周家六爷年纪轻些,平日里喜欢摔角,胆气也壮些,鼓起勇气说道:?母亲啊,咱们这兄弟几个,向来又不能参予到族里的生意,都是按月例过日子,各自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就算存了些私房钱??可那点儿可怜的银子往里面填,只怕??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
话还没有说完,一只茶杯已经在他的面前摔的粉碎,发出清脆的一声!
周六爷唬了一跳,身子一抖,看着上方老太君的神色,竟是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老太君幽幽寒寒看着他,说道:?可怜的银子?你当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们从公中捞了多少好处?你们地那些妻舅如今个个都是苏州城里有名的富豪??以前我当看不见,因为你们毕竟也都是周家的血肉,依祖例又不允许你们接手族里生意,瞧你们可怜,捞些银子就捞些银子??可是,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都给我跪着听话!?
此言一出,包括周朝在内的所有人,都跪在了两把太师椅地面前。
老太君的声音像毒蛇地信子一样令人不寒而凛:?大树垮了,你们这些猴儿难道有好?我就明说了,明天地标如果标不下来。我们周家就算能再撑几年,但终究也只有败成散灰,这个时候,不能允许我们退,我们只能进??在这个关节,你们莫想还要藏着掖着!?
姨奶奶心疼地看着庭间的儿子,偏身劝慰道:?姐姐莫要生气。他们知道怎么做的。?
庭间的周家爷们儿吓的不轻,捣头如蒜,连连认错。
?知错就好。?周老太君缓缓靠回椅背上,眼帘似闭微闭,说道:?呆会儿你
们就回去,不论你们用什么方法,在明天天亮之前,把银子交到帐房里,每房二十万两,老六十五万两。?
这话一出。老二老四老五都没有什么意见,虽然依然心疼的不得了,但老三不干了,直着脖子说道:?母亲,凭什么老六只交十五万两??
老太君瞪了他一眼,说道:?老六年纪最小,这两年和守备大人来往,喜欢摔角,花的银子多些,你个做哥哥地。和他计较什么??
老三鼻子里喷着粗气,不服说道:?难道我平日里就没有花银子??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老太君心疼自己亲生的幼子,但这话谁说都可以。就不能让老三说,因为老三是姨???亲生儿子。姨奶奶一看情况不好,连连给老三使眼色,但老三最近的银子确实不趁手,硬是不肯低头。
老太君勃然大怒骂道:?你就知道在青楼里花银子,还把那些婊子买回家里来,这银子花的还有道理了??
从阮小虎母子二人的凄惨遭遇中,就可以看出这位老太君对于男子的某种癣好。有种很执着的厌恶感。
?那大哥呢??
?我是长房。?周朝跪在地上,微笑看着自己的兄弟几人,说道:?自然要多尽一分心力,我认五十万两。?
听到大哥都这般说了,兄弟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周园家族聚会马上就散了,兄弟几人赶紧出园去筹措银子。虽然说他们确实藏了不少私房,可是要在一夜之间将这些数目筹集到,这个难度确实有些大。
周家老三一面跟着兄弟们往外面走,一面哭着穷,指望着哥几个能帮帮手,但这时候大家都自顾不暇,而且当着周老太君的严令,谁也不敢打马虎眼,哪里还顾得上他!
??
??
?时间太紧了。?
姨奶奶这时候也回了自己地院子,老太君的院子里,就只乘下长房一支,周朝微微皱眉说道:?钦差大人这一手来的突然,竟是没有给我们太多的反应时间。?
周老太君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说道:?今天在国商大宅里,你的反应不错,至少多争取了一夜的时间。?
周朝苦笑摇头道:?一夜太短,而且看今天阮小虎的出手,只怕还留有不少余力,明日一战,只怕凶险极大,就算兄弟们能将银子凑足了,也不过是多个一百多万两,说不定还是不够。?
周康在一旁听的瞠目结舌,自疑说道:?父亲,往年八标连中,四成定银也就是五百万两的份额,今年我们本来就多准备了两成,这再加上叔父们筹的一百万两,难道还不够??
周朝苦笑说道:?最大地问题在于,钦差大人明知道我们是一定要拿下这八标,所以阮小虎喊价可以胡乱的喊,而且出产销都是他们内部的事情,他们是可以亏本做的。?
周康叹了一口气,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去问为什么周家一定要争下这几标,且不论所谓势地问题,单说望乡城那方面,也必定要求自己把八标拿下,不然望乡城一年为了国商出产所付出的代价,只怕要远远超过好几个一百万两。
?工商钱庄那边有消息没有??沉默了一会儿的周老太君,忽然开口说道。
周朝平静应道:?他们也没有料到是这个情况,准备有些不足。阮小虎的银子全部是从工商钱庄调出来,如今他们只能给我们开期票,却已经开不出现票。而明天我们必须要现票??您也知道,他们也有忌惮。先前他们掌柜的已经来回过话了,顶多还能再给我抽出三十万两来。?
周老太君明白这是为什么,钱庄的银票契书开出来,总是需要兑现地,阮小虎已经开出了极大数额的银票,相对应地。再敢开的就很少了,因为钱庄要保证有现银可以支付,这事关钱庄最要命的信誉问题。
当然,以望乡城与周家的关系,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紧张的局面下,工商钱庄完全可以虚开银票,只是冒地风险太大,而且这种手法太粗劣,一旦将杨玄得罪狠了,国商转运司完全可以用开标之后的阮家银票与周家交上来地银票。玩一招最无耻的挤兑。
这么多银子??工商钱庄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调到苏州。
如果一来,工商钱庄就算是毁了。
虽然工商钱庄与各国的经济关联都极为紧密,一般而言,没有哪国的朝廷内宫会做这么狠的事情,但是此次主持国商开标的是杨玄,是那个最摸不清脉络,而且行事最为限狠霸道的杨玄,工商钱庄是打死都不敢冒这种险的。
庭院中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地安静,周家三代人物这时候心里都开始有些紧张。难道明天??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那位周老七,将周家的生意抢走?失去了国商的行销权,周家就只不过是个拥有最多土地的土财主而言,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宰掉。
这个可怕的事实。让周老太君的眉头皱的愈发地深了,她忽然想到一个名字,冷冷说道:?最近这些天,那个建设钱庄,还有没有人来??
周康摇了摇头:?他们知道我们是工商钱庄的大户,试探了几次,大约知道拉不动我们,就知难而退了。?
周老太君下意识里点了点头。说道:?看来??并不像我想像的那般。?
因为工商钱庄帐房一直掌管在周老太君手中地缘故,周朝一直是极力主张与建设钱庄发生关系的人,听着母亲的话语有些松动,心头一喜,面上却安静说道:?应该值得信任。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应该不是这种行事手法。?
周老太君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一个很困难的问题,许久之后,才说道:?派人去建设钱庄,不,不要派人,康儿你亲自去,看看他们今天夜里能调多少现票出来。?
?是,母亲。?周朝微微一
笑,又犹疑问道:?阮小虎那边要怎么应对??
周老太君地脸寒了下来,说道:?那个人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咱们周家都不认识,既然如此,要什么应对?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了,不要被钦差大人代题发挥??如今钦差大人就希望咱们周家反应激烈,咱们就应该愈发的平静。?
周朝长揖及地,赞叹道:?母亲英明。?
周朝要去处理明天开标的事务,要去帐房盯着几位兄弟,周康要进城寻那个一直神神秘秘、传说也有望乡背景的建设钱庄,所以并没有在庭院中多加停留,行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周老太君看着自己的儿子孙子走出了小院,双眼骤然间从先前的严厉变成了此时的疲惫,她有些无力地翘起尾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贴身大丫环凑到了老妇人地唇边。
老妇人闭着双眼,尾指一直翘着,许久没有放下去,也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权衡某件重要的事情。
小七?
此时老妇人紧闭着的眼帘中,似乎浮现出一幅黑暗的画面,画面中一个满脸狐媚的女子正在一个熟悉男子地身下辗转承欢,正在自己的面前自矜而骄傲地笑着,画面一转,那女子生了个孩子,她抱着那个年幼的婴儿在周园里四处招摇着,笑声就像银铃一样??飘啊飘的,一直飘到了天上。
老妇人霍然睁开了双眼,眼中全是一片冰冷之意,她的尾指激动地擅动了起来,微微一屈。
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当年的事情,比如那些重杖落在那女子身上时。血花飞绽的美丽景,那女子被自己生沉到了井底,那天地雪花也是飘啊飘的,一直飘到了天上,那个女子的尸首只怕早已成了枯骨??老鼠在上面钻着,只会发出难听的声音,而永远不可能发出银玲般的笑声了吧?
那个老不死死了后。这家里就是自己说了算,那女人死了,那女人生的孩子却不好杀,毕竟名义上是周家的血肉,好在周朝心狠,天天用鞭子打着,终于打地那个小孩儿受不了这种屈辱与痛楚,在一个清晨跑出了周园。
或许那个孩子永远不知道,当时自己就在门后冷漠看着他。
或许那个孩子永远不知道,自己早已经准备了杀手。在周园外面等待着送他下枯井,与他的母亲团聚。
可是??那个孩子怎么没死?
怎么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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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太君冷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怒火,一直翘着、微屈着的手指终于温柔地放在了椅背上,同一时间,微干的双唇微启,对附在唇边的大丫环轻声说道:?请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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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老太君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她的儿子与孙子正并排走着。
周康满脸佩服地望着父亲,说道:?您是说,奶奶一定会对那个混帐东西下手??
?什么混帐东西??周朝满脸和霭的笑容,?那是你七叔。虽然现在是咱们的敌人,但总是你地亲七叔。?
周康自嘲一笑,忽然皱眉问道:?杀了七叔,固然可以将这件事情完全了结??可是。钦差大人那边会怎么反应?天下会就算再有实力,可是总不能造反。?
?你奶奶老了。?周朝叹息道:?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她用的手法就是错误的。?
周康摇了摇头。
周朝忽然笑着说道:?不过她的错误,并不代表周家的错误??如果这次你七叔不再那般好命,也不见得全部是坏事,你不要过于担心,我有分寸。?
这位周家表面上的主人在心里冷笑着,就让那个自己永远无法控制的天下会与督政院去对冲吧。老谋深算如他。自然有办法收拾这个残局,只是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手法。
?六叔这次又讨了个好。?周康忽然嘲笑说道。
周朝爱怜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开解道:?老人家,总是最喜欢最小的儿子??当然,必须是她亲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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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周家乱成一锅粥。同时这锅温粥里还有许多老鼠在虎视眈眈,彼此存在踩死对方的念头时。周家最小的那个儿子周杰,如今的江南水寨统领阮小虎,暗中地督政院四处驻江南巡查司监司,正站在苏州城内江南居最高的那层楼上。
他站在楼边,轻抚木栏,若有所思地望着城外某处,那里曾经是他的家,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回去过的家??周园。
江南商人们的聚会已经结束了,虽然大家没有定下什么具体的章程,但看着闽南任家与泉州付家贪婪的眼神,阮小虎就知道,特司大人的计策已然奏效,明天周家不止要面对自己地进攻,也要面对那些类似于任付两家联合起来的攻势,商人总是要吃肉的,饿的太慌了,管你是谁家的肉?
阮小虎双眼微眯,周园离地太远,站在高高的江南居楼顶,也没有办法看清楚其间地???。
今天,是他侥幸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后,活的最放肆尽性的一天,他终于当着所有人的面,骄傲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周杰。
与此相较,拿银子砸人的快感,脱离了江湖人的身份,站到了赵国的台面上来,这些事情都算不得什么。
只要能说出自己的真名字,就等于扇了周家那个恶毒的老妇人一个耳光,这种报复的快感遮掩了一切,让阮小虎无比感激杨玄,就连杨玄今夜派了七名剑手来,他也没有一丝不愉快的感觉。
他陶醉于,伤心于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之中,以至于这位江湖上的枭雄,也没有注意到,对面的街上,出现了几个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