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中除了卫文远微笑不语,其余皆是好奇不已。虎长晖道:“大理啊,说起你这身古怪真气,你倒是真没跟兄弟几个说过渊源,今儿大伙都在,你何不就跟咱讲讲,正好也解解闷气儿,哈哈哈哈。”
严理看向卫文远,目光似有探询之意。卫文远把手中一粒碎石丢进湖水里,点头微笑道:“二十年前的旧事,世人还是不敢轻易提起,我倒觉得无须疑神疑鬼。江湖中关于他死前那些玄乎其玄的传闻,不过无稽谬论罢了,何惧之如斯?听闻中州有言,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严理,说也无妨。”
云南风不觉胸口一跳,好奇之心一发不可收。试想能在死后二十年仍然让江湖中人不敢轻言,该是个怎样搅乱风云的人物?
严理坐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道:“严理遵命。”众人纷纷凑上近前,凝神静听,生怕听漏了一句。这时,云南风感觉到身边白影一落,斜眼睨之,却是沈子仙拉着弟弟蹑手蹑脚坐了过来。
见众人围着严理一副侧耳恭听之状,沈子仙奇道:“大理叔叔又要讲故事了?是我听过的么?”
卫文远微微一笑,道:“留神听吧,这故事可有些年头了,丫头你肯定没听过。”沈子仙咬着嘴唇笑道:“老故事我可不爱听,大理叔叔给我讲讲洪城风光也好呀!”
云南风两臂环抱于胸前,本待全神倾听,突然被沈子仙这么一扰,不觉扫兴,于是并起两指,朝沈子仙上下摆了摆,示意她闭嘴坐下。沈子仙余光一直注意着他,看见他这手势,不禁俏脸一板,闷声不发敛了裙裾,坐在了他对面。卫文远与诸将看见两人这光景,不禁莞尔。
“沈姑娘可说对了,这是个老故事,而且是个了不得的老故事。”只听严理娓娓说道,“往最早了说,大概有三十年了吧,那时候西迟还不是八部的皇帝呢。我那时还是个十多岁的小毛孩,家住在连部的连城江畔。我们严家那时在连部也算是个大家族,我父亲和伯父在连城江上做一些漕运生意,招牌颇响,家产倒也殷实,江上往来的黑白两道,都卖我父亲伯父几分面子。”
沈子仙嘻嘻笑道:“看不出来,大理叔叔原来是大户人家出身啊!”
严理道:“当然比不得姑娘你沈家雄厚家业。这世道,行商半生也比不得宦海三五载。话说我十四岁那年,我父亲接了一桩大生意,江南鸿部一个府尹要员,想把一批装满‘暗货’的檀木箱子运过江,送往洪都。‘暗货’是漕运的行话,就是除了主顾本人,不能被任何人看见的极紧要的货物,连我父亲也不知道这箱子里是什么东西,不过掂量分量,猜也猜得出是价值不菲的珍宝。这当时在这一行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父亲和大伯想都没想就接了,毕竟这种生意也不是第一次接,也没出过大乱子。可谁也没想到,这一次,不意竟遇了个变天横祸。”
云南风暗自忖道:莫不是中了仙人跳一类的诡计?这头假意委以贵重货物,到那头一交割,对方只要伏下刀兵,说句货不对……
严理复又续道:“接了这单生意的第二天早上,我父亲和我伯父就带着手底下弟兄出发了。那时我玩心甚重,缠着我父亲带着我也一同上了货船。在连城江上,我父亲与大伯正在船头喝酒,一个看管货物的心腹手下过来汇报了一个消息,我父亲和伯父当时听了这消息,眼神都变了。”
沈子仙插嘴道:“什么消息这么吓人,船漏了?”众人皆笑,又都摇头。
严理道:“那手下说,压在最下面的一层箱子今天早晨渗出血来了,舱里头地板上积了足足一寸厚的浓稠血泊!我父亲伯父急忙下去,命人打开了那几个箱子。饶是我父亲大伯久经风浪,看见箱子里头情形,也不禁冷汗涔涔。当时我好奇凑过去一看,立觉腹中不住翻滚,哇地吐了一地。只见那些箱子里血污狼藉,残尸乱横,而且尸骸除头以外的肢体,皆被砍成碎块,有些胸腹也被划破,脏腑肠段流了一地,那情景……唉。”
“大家粗略一数,箱子中大概有近三十颗人头,男女老少皆有,其中一颗最为显眼,因为我父亲一眼认出,那颗人头主人赫然正是那府尹大人!我父亲大伯立刻就猜到,这箱中二十多具尸骸,恐怕正是这府尹一家老小。”
“那时候这府尹大人在鸿部颇有势力,突然陈尸于这连城江上的货船上,我父亲伯父心里都无比惊怖。能在一夜之间屠灭了这府尹满门,又将这尸身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了船上,这凶手手段之毒辣,行事之迅速,绝非普通的剪径蟊贼可比,且单看这这行凶手笔,凶手也不止一人。而且这凶手把这碎尸弃于船上,用意尚不知晓。一时间船上人心惶惶,我父亲大伯亦是坐立难安,一船的人都是进退不得。大家都隐隐感觉到,无意间卷进了一场大阴谋中,却对这阴谋何人指使、目的何在一无所知。”
“我父亲和大伯推断,这府尹惨死也许和他运送的货物不无干系,一横心就把那些满载的檀木箱子全打开了,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些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打开一看,里面满满的都是光闪闪的金银珠宝,还有些美玉奇珍。这些财宝看得大家眼花缭乱,觉得要是为了这些价值连城的财物去杀人,说什么也值了。但我大伯从那堆宝物里抽出了一样物事,脸色十分凝重。”
“那物事正是一卷旧籍。我大伯翻开那书,扉页上题着三个灰蒙蒙大字,你们猜是哪三个字?”
云南风听得入神,早猜到谜底,陡听他问,不由脱口而出:“往生咒!”话说出口,自己也感到震惊无比。难道行凶之人杀人分尸,目的只是为了这一本武功秘籍?
《往生咒》,怎么听都像是佛门经卷的名字,如何能有那么大的诱惑,连接凰这样强大的人也企图染指?
“云少侠果然心思敏锐。”严理道,“正是。我大伯看见这三个字,脸色已是一片惨白。他生平走南闯北,江湖阅历颇丰,当然清楚手上这册宝卷意味着什么。他叹了口气,神色悲戚道:‘诸位,本帮今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祸事,凶徒杀了我们的主顾,把这卷邪书放在我们船上,只怕不多时也要向我们下毒手,至于什么时候下手,在哪里下手,我们都一概不知,趁着船尚未靠岸,大家各自逃难吧。”
“我父亲性子耿直,怒道:‘什么破玩意儿,教大哥你这么害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漕帮的兄弟怕过谁,大不了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大伯道:‘你没听过这的传闻?’
我父亲问:什么传闻?
大伯道:‘传闻八部最顶尖的组织和人物都在追逐这几本秘籍,绝不容忍他人染指,寻常人若无意间得到秘籍,一旦被这些组织知晓,都难免遭遇杀身之祸。这些组织中尤以‘藏弓’和夺仙楼最为可怕,他们的部众训练有素,个个身手卓群,杀人如草芥。江湖上那些武功低微的人,对这皆是避犹不及,偶尔有几个不知道死活的,不幸接触到它,竟还妄图悄悄修炼秘籍中的神通,最后呢,全都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像什么鸿部的铁剑门,因了掌门无意中多管闲事得了一本上卷,结果一夜之间遭了血洗,满门上下八十余口人被杀得干干净净,尸身弃置一月,无人敢去收殓;再比如明部赫赫有名的名士山庄,庄主顾问天六十大寿那天寿宴上,有人把一本中卷送到了庄上,顾问天接到这卷书的时候,惊得几乎站立不稳,竟当着千余宾客的面拔剑自刎,血溅寿宴。这顾问天身份也不简单,是明部骠骑大将军明羽麾下亲信,他一死,消息飞报到明将军座前。明将军雷霆震怒,责令典刑司追查送书之人,本想将这书焚去,谁知这卷书在大火中不燃不灭,殊为骇人,最后只得征得明王许可,才将它封进了宫城大光明阁中。这些个前车之鉴多得数不胜数,总之跟这牵扯上的江湖中人,都不免死于非命。唉,如今这本书出现在我们船上,阿弟,你说是不是一场天大的祸事?’”
严理讲述的声音很平稳,迷雾般的目光一直盯着湖面,仿佛在说着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却让众人听得心惊肉跳,不知后事如何。
红脸汉子田洪正听得入神,忽地想起一事,道:“说起那明部大光明阁,十年前不也是让那莫城集给闯进去过么?听说把那明部王后都给杀了,龙泉太子满天下通缉他呢,哼哼,不也毛都没抓着么?”
黑脸虎长晖咧嘴笑道:“抓住了也打不过,哈哈哈哈哈哈,反正谁碰那破书谁倒霉,哈哈哈!”
沈子仙听他们提及莫城集,不觉讶然,心道:莫叔叔这么厉害的人,怎的也学那些庸人争这些不值当的?
云南风心里激荡,想的却是另一种情怀:
腥风血雨,这就是江湖!
料想严理后面所要讲的遭遇必然更加跌宕,他好奇之心不禁更盛,心里虽存了种种疑问,却也不愿打断严理。众人皆怀了同样心思,十分默契地住了嘴静候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