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接下来的两三天里,文星雨几乎大门不进,二门不出,每天都坐在小院内坐石观天,一天三餐都由性冶提供,有时候看得入神了,竟然饔飧不食,像极了即将羽化登仙的仙人。
明丘从性冶处打听到了文星雨的情况,偶尔也悄无声息地站在别院的墙垛上观察文星雨,然而文星雨的注意力只执著于天空、风及自然,自然注意不到明丘的莅临。
明丘很满意文星雨的专注,难得少年的心性如此隐忍,竟然能耐得住寂寞。
三天后,一个多晴的午后,微风习习,带给苍山上的弟子们无穷的爽意。文星雨终于走出了小院,像一个仙风道骨的耆老终于参透了得道的真谛,他的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
“你来了?”
文星雨站在明丘的门外,刚欲敲门,就听见门内传来了明丘的声音。文星雨暗暗惊讶于师尊的能力强大,竟然可以隔着门就知道自己的到来。
文星雨推门而入,明丘正坐在小院中品茗望天。他静静地走到明丘身侧,轻声唤道:“师父,我来了。”
“参透了什么东西吗?”
文星雨闻言,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说道:“回师傅,弟子觉得好像没有参透什么,只是方才在院中,一阵凉风吹来,我看到了树木摇曳,而自己的身体好像也跟着摇曳起来,有那么一瞬,仿佛和自然融为了一体,于是我便来了。”
明丘闻言,用一丝惊讶的眼神看着文星雨,片刻后,竟然无奈的摇首一叹。
文星雨见状大惊,心神顿时慌乱了,他以为明丘的叹息是对自己的不满,当下心中就产生了愧疚。
然而文星雨刚要去和师父说一声抱歉,却被明丘抢先一句话阻拦下来。
“你知道为师是如何知道你临门的吗?”
文星雨还沉浸在自己的疑惑里,如今显得有些黯然,说道:“弟子不知。”
“那是因为我经常看天。天其实很简单,我们每天也都会遇见,但是你知不知道,其实它不仅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个样子,透过它,你能看到很多千里之外或者时间之流还没有流经的事情。”
文星雨闻言,扬起那白皙的面庞、明亮的双眸看向远处的天空。天空很蓝,是湛蓝的那种,有朵朵白云在其上漂泊,白云很白,白到一尘不染,偶尔罡风邂逅鸟儿的翅膀,便相互追逐着划过天际。
文星雨看得入神了,就像前几日在院中的状态,突然觉得自己和天空融为了一起,又仿佛回到了那个梦里,自己化身鸟儿,远涉重洋,看见那一株参天之树的样子。
“醒来。”
明丘的一声大喝将文星雨唤醒,他目光抑或地看向师父,不知道刚才那种状况是因为什么。
明丘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说道:“不要有疑虑,只要努力过好每一天,它是不会亏待你的。”
明丘说着,伸出手指了指天,眼神中包涵鼓励。
“你已经可以了,这个给你,先自己慢慢修炼吧,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来询问我。”
文星雨从明丘手中接过一本书卷,上面龙飞凤舞地书写着《云上谣》三个大字。
有些茫然地文星雨就这样离开了明丘的院落,直到出门,他还有些没有回味过来。本来以为师父会为他答疑解惑的,却没想到只给了他一本书就放他出来了。
文星雨定了定神,目光停留在手中的书卷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流过鼻腔,穿过胸室,又把一口浑浊的气息从他的口中驱赶了出来。
深呼吸之后,文星雨的情绪渐渐安稳了下来,心道,师尊自有师尊的奥义,自己只要按照世尊说的那样,努力过好每一天就行了,何苦思考那么多。
若释重负,文星雨脚步轻盈地走在苍山的林荫小道上。
在他身后,明丘静静地悬浮在空中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看到少年跳跃的身影,他的嘴角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到文星雨后,他的笑容比前大半生加起来都多。
“傻孩子,为师一叹,不是叹你不争,而是叹你太争。你竟然有如此高的天赋,想必纪元皇星之事,非你莫属,既然如此,为师还能教导什么呢?以后的路,还得你自己去摸索。”
言毕,明丘的身影陡然消失在半空中,远处的文星雨也不见了踪迹。
……
又是一夜月朗风清,天罡北斗,相映成辉。常说天阶夜色凉如水,比诸苍山,则水泻如银。
朱门灰瓦,高檐飞甍,心雨院内。
文星雨站在中庭,仰望星空,思忖着中午明丘对他的训勉。
努力过好每一天,既然有了目标,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要付诸行动。
文星雨想着,便作别月色,往回走去。
回到寮内,文星雨拿出了明丘送给自己的云间派心法,仔细钻研起来。既然全靠自己,那就更不能懈怠,文星雨从来就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主儿!
本簿古朴,纸页泛黄,封面还有些漫漶的痕迹,左侧用麻苇紧密的缝订。
古簿上书“云上谣”三个大字,运笔遒劲,龙飞凤舞,一波三折。文星雨对书法造诣很深,阅此不羁之笔,不由赞叹一声。
“没想到云间先人还是位卓有成就的书法大家。”
翻开封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人,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奇怪姿势的轮廓。下面是群蚁排衙的一行小字:云形:茫茫颢穹,亿万云行。云自有形,孕于无形,形成于水,行出于风,纵横流动,因意变形。
文星雨凝视眼前隽永古朴的文字,眉头紧锁。睹字索意,但是意思过于明了,止于字面,又如何能领悟武道真义。
和众生一样的思维,千篇一律,不能匠心独运,阅尽千遍也是惘然。
天空很大,云很多,形状不一,徒语妄言罢了,即使用缀饰老茧的双手去想,也不会是《云上谣》的精髓所在。
看似简单,实际上也真就那么简单而已。但是文星雨却无论如何也读不出别样韵味。读不出他韵,就无法悟道学武,就无法变得强大,遑论仗剑天涯,就连掌门的脸面也保不住,又如何面对恩师,扪心先父?
烦躁地往后面翻看几页,每张粗纸上都是一个奇形怪状的小人儿,和一拍规矩的蚂蚁,大抵十页左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修习武道,到底和在学堂读书截然不同。
一个俗生,遇到挫折,难免沮丧,心情糟乱,一下跌入低谷。此时的文星雨,还是一个无法免俗的少年而已。
束发成童,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童”。
随手把书放在卧榻一侧,起身,穿上破布鞋,心情慌乱如麻。
苦思无果,文星雨又来到了寮外。
月光皎皎,庭下如积水空明。只可惜夜色无云,不能给文星雨一点参考,助文星雨思考修炼之法。
文星雨饱读诗书,大抵也能明白流于纸上的涵义。云间派的心法,盖自观云所得。云遨游莽穹太虚,白昼时时而不羁,纵横流荡;时而娴静,寂如处子。夤夜时则难以窥其行迹,为其笼罩一层神秘的面纱。实在是世上值得钻研一物,但这与武功心法联系到一处,就难以让人开朗。
看来今晚是无所获了,明天须好好观察一番天上云才是。
文星雨兴趣索然,作势就准备回寮就寝。但是转身的刹那,心里莫名一紧,寒毛顿时颤栗起来。
抬眼望去,只见黑夜中有一双寒眸正在注视着自己,那一刻,脚步都难挪分毫。
那是一双仿佛融于黑夜的眸子,绰约不清,但是你却无发忽视它的存在。就像有人伏在高处准备刺杀你,你无法确定箭的位置,但是就是有一把箭直指你,即使有一点点的轻举妄动,你就会死于非命。
月色轻移,过了一刻钟,又仿佛过了一个纪元那么长,文星雨终于看清了那双眸子的主人。
蹲踞在墙头上,就像一张张紧的弓,随时蓄势待发。
多么熟悉的姿势。
没错,正是文星雨在林中邂逅的紫貂品种。那一霎时,文星雨都敢确定,这就是林中的那只紫貂来索仇来了。
“貂大哥,在林中让你吃亏的不是我啊,而是另有其人,你就算报仇也得找对人啊。”文星雨面色凄惨的解释道。体验过被其追杀的狼狈,文星雨心中莫名的苦恼。
可是,显然那“貂大哥”并不领情,瞳孔一紧,身体仿佛一只离弦的箭,从墙上迸射而出。
“哇!”文星雨怪叫一声,不敢迎起锋芒,连忙向寮内跑去。巨压之下,那一瞬间,就像是带起一串残影。
紫貂落在门口,文星雨业已进入寮内。“砰”的一声,门被紧紧的关上。
紫貂望着那闪进寮内的身影,眼中流露出思索的光芒,半响,嘴角勾起一角弧度。
是的,没错,就是肉眼可见的一角弧度。如果文星雨在这里,一定会惊诧于这个泼辣的兽竟然可以做出这样人性化的表情。
不过可惜文星雨没有见到,这时的他还在寮内惊魂未定。至于紫貂,则悠然的转身,倨傲的抖了抖纯色的软毛,纵身一跃,踏过墙垛,消失在夜色中。
心有余悸的文星雨,定魂侧耳听了听寮外的声音,片刻后归于平静,他长长的吁了口气,絮絮叨叨地一阵不服,到底也去睡觉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