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识敏锐，这是所有修武者因着武道所获得的裨益。初具内能者能清晰地感受到仲春的风和孟春的风细微的温度上的差别；御物者则能清晰地感受到风的确切温度；至于御空者的大能，则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风的形态；到了那难以企及的遁空者，恐怕已经完全和风融为一体。
风即是空气，所以遁空就是融于空气。
文星雨已经触及到了御空的门槛，所以从房上到屋内这短短的距离，即使低声说话他也能听得清楚，更何况全然不知有人偷听的屋中三人，并没有故意控制音量。
“苟侍郎，前几日交代你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大腹便便的苟侍郎听闻中年人问话，连忙躬身回答：“小人已经通知伍浩了，料他不敢猖狂，毕竟他弟弟还在我们手里。”
中年人似乎很满意苟侍郎恭敬的态度，骄傲的神情在脸上溢于言表。
文星雨看到这幕，不禁有点厌恶，本来就对官场恶习深恶痛绝的他，看到苟侍郎竟然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还能弯下腰去，心中腹诽不已。对于官场这套前倨后恭、有朝一日升官发财踩不死你的做法，文星雨只能选择远离。
中年人又叮嘱了苟侍郎几句话，大凡都是不要掉以轻心，纪元皇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角色之类。然后在苟侍郎和其儿子的欢送之下，离开了侍郎府。
文星雨看到中年人远去，心思细腻之下知道寻找突破口还有从中年人开始，苟侍郎只是个傀儡罢了，若是不能从根本决解问题，那问题便还是问题。
尾随中年人穿梭在上梅城的街衢巷弄里，看得出来中年人很谨慎，绕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圈子，才最终回到自己的住所。
中年人进入一个不起眼的屋寮，房子内伸手不见五指，文星雨怕迟则生变，于是一直隐藏的身影，在中年人进门的霎那，也欺身而进。
中年人正在推门，忽闻身后有恶风袭来，连忙身体向旁边侧去，就地翻滚，才堪堪躲过了文星雨的偷袭。
文星雨去势不减，一记万里无踪腿将木板门踢得粉碎，而后身形平稳地落地，堵在了屋寮的门口。
从地上爬起来的中年人在打量文星雨，文星雨也在打量后者。能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躲过自己提速版的万里无踪腿，其实力恐怕和杨青龙也不遑多让了。
“你是什么人？”
中年人看着眼前的少年，心神沉浸在刚才那一腿的惊险中还没有超脱出来。他心中着实疑惑不已，从不记得自己在上梅城得罪过什么仇家，而且年纪轻轻又武道修为深厚者，更是毫无印象。
“我？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但我是谁不是最重要的，只是我很好奇，兽域怎么会派如此厉害的角色来对付伍浩那个已经没了牙的老虎。”
文星雨的话，就像一记重锤，重重地落在了中年人的心田，他双眼间的瞳孔放大，一脸震惊地看向文星雨，心道这个少年怎么一下子就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即使连苟侍郎也不知道的身份。
然而文星雨看到他的表情却微微一笑，白皙的面庞上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很不巧，你上当了。”
中年人见到少年澄明的眸子微微一愣，旋即表情登时僵住，暗道一声糟糕，原来这小子在试探我。
事实也确是如此。文星雨本来不确定中年人的身份，但是刚才中年人惊诧的反应，已经完完全全把他自己暴露了。所以文星雨慧心的一笑，中年人则蹩脚地喟叹。
此子城府好深啊。
旋即中年人想到了与伍浩有关的年轻人，想到了自己一直崇敬地十三王在天城的那场惨败，于是他的瞳孔在原来已经扩大的基础上，又瞬间变大。
“你是纪元皇星？”
文星雨得知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知道接下来只靠言语上的优势得不到更加深入的信息，所以，他向前迈开了步子。
“你可以这样称呼我，尽管我不太喜欢这个称谓。如果你能叫我文星雨，或许等下，你可以少受一点折磨。”
中年人吃惊地看着少年信步向自己走来，恍惚间自己竟然有了后退的想法，他不知道少年哪里来的自信。天城的事他知道的很详细，文星雨的取胜不外乎是靠他的谋划，而不是武道实力。如今上梅城月黑风高，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算天纵奇才，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中年人毕竟是兽域里的厉害人物，短暂的震惊之后，眼神又恢复了冷冽。
“看来天城十三爷的大意给你带来了膨胀的自信心，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同样的好运，不会发生第二次。”
说着，中年人的身形猛然跃起，朝着文星雨电射而去，同时手腕间携起一阵天地躁动，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耀眼的光芒。
但饶是如此，文星雨也感受到了那掩藏在腋间强横的内能波动，不敢怠慢。他身形陡然移动，就犹如一道暗夜里的精灵一样，飘忽间消失在原地。
中年人本来锁定了目标，打算给文星雨致命的一击，却没曾想刚要出手的瞬间，视野里突然失去了文星雨的踪影，顿时有一种抡起了拳头打在空气中的感觉。
中年人见一击不成，身体马上调转过来，眼神警惕地扫视一周，生怕文星雨又从何处凭空冒出来，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踢出一腿。
然而扫视一圈，中年人并未发现文星雨的影子，这让兽域的汉子觉得心惊胆寒起来。
“大叔，我在这里呢。”
中年人甫闻声音，便向声音的源头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衣袂飘飘的少年，凌风立在屋子上面整齐的灰瓦之上。
上梅城四季分明，此时正是春月皎皎，月光溶溶的时令。文星雨颀长的身影在月色的照耀下，显得格外伟岸，让兽域的中年人竟然有那么一瞬楞楞地出神。
“大叔，在天城的时候，十三郎踢了我无数脚，踢到我吐血，踢到我一直无法站起来。我伤愈之后，便总想找个人试验一下，看看踢人是不是真的那么爽。想必你们兽域的人对兽王比对自己的椿萱都敬重，既然如此，就由你代十三郎率先体验一下吧。”
话音甫落，文星雨的身影就陡然消失在灰瓦之上，转瞬就来到了中年人的身前，中年人双臂立马横亘在胸前阻挡，但他还是轻视了文星雨的实力。
“嘭！”人影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又拖出好长一段距离才停止。
“你知道自己输在什么地方了吗？那就是大意。十三郎也是如此。我料定你不会躲，所以毕其功于一役，万里无踪腿从四面八方进攻，你只守护住一面，如何不败。”
方才瞬间，文星雨踢出十数腿，而中年人却只阻挡下来正面的虚势一腿，自然无怪乎他被踢出去好远。
“你不能杀我，我…知道很多兽域的秘密，留着我还有用。”
中年人被一击致伤，五脏肺腑都在翻腾，他知道自己现在绝不是文星雨的对手了，所以他必须求饶再想别的办法。
然而文星雨的回答却让他大失所望。
“我们人类有句话，叫做害羞之人绝不会说自己是害羞的。我想兽域的兽王肯把你放到这里来，不过是因为你的武道修为不错罢了，仅此而已。”
文星雨话中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如果中年人真的知道很多内幕的话，他就会待价而沽，缄口不言，而不是这样没骨气地求饶。
所以，中年人悲剧了。
文星雨陡然再起，又是一记万里无踪腿，中年人闷哼一声，颓然倒地。文星雨刚刚回到原地，就又是一记，如此循环往复。只见清冷的月光下，小院中有一道身影，在原地忽闪忽现。
……
苟侍郎目送中年人出去之后，脸上的神情立马变了颜色，就像六月的天小孩的脸，变得毫无预兆，一气呵成。
“爹，你说这中年人背后到底是哪个大官啊，不什么不直接找上伍浩，非得经过我们这边呢。”
苟侍郎听到儿子的疑问，被脂肪挤得几乎没有站脚地方的小眼睛中精气流露，狠狠道。
“就是个狗仗人势的家伙，谁知道是哪个爷爷吃饱了撑的，伍浩一个落了毛的凤凰，难道还能登天不能！”
于是父子俩絮絮叨叨回去睡觉。
然而就在苟侍郎和小妾行完了房事，正要睡熟的时候，突破外面狗吠声起，继而奔跑呼喊之声不绝于耳。苟侍郎闻声大怒，心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不让老子睡个消停。
披着衣服，下地推门，只见房间门前聚集了大批的府内家丁，一个个如临大敌，和对面的一个肩上扛着不知什么东西的少年相对而立，院子其他地方还倒着横七竖八呻吟的奴仆。
“你是何人？”
苟侍郎见自己的一大群家丁都没有拦住人家，知道又来了一个狠茬，但是久居高位那点领导的风范还在，心道自己一个朝廷命官，你怎么也得给些面子吧。
文星雨没说一句话，事实上主要是他不屑于同这样的衮衮诸公对话，甚至若不是为了伍浩之事，他都不想再见到苟侍郎。
顺手把肩上的尸体往地上一抛，文星雨只冷冷地说了六个字。
“他是兽域的人。”
苟侍郎定睛一看地上的尸体，认清了那就是刚刚从这里离去的中年人，不禁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向后倒退了两步。他是知道中年人的实力的，然而此刻他竟然被眼前的少年杀死了。而且重要的是，他说中年人是兽域人，怎么会这样。
苟侍郎听到文星雨的话，顿时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突然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文星雨见状，心中不免暗暗叹气，心道果真是个酒囊饭袋，恐怕除了贪财逐利，玩弄权术，其余一事无成。
“我来告诉你解决的办法。”
“如果我把你勾结兽域的勾当通知你的上层，那么不仅你的仕途就此走到了尽头，而且你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明年的这个时候，相信会有很多人乐于在你的坟茔前撒尿庆祝。我今天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我之前说的，把你的事情报官，另一个则是你主动把伍浩的哥哥放了，让他们一家人去天城。我警告你，不要怀疑我说的话真假，因为你应该猜得到，我的身份。”
苟侍郎有些恍惚地听着文星雨的言语，心神也从刚才的震惊中稍稍脱离出来。没错，他固然是个酒囊饭袋，但是脑袋里还是有些墨水，所以他在文星雨说出那一番话之后，就猜出了文星雨的身份。眼下没留给他太多时间思考，所以他必须当断则断。
“我不想再和你问话，本来夜深了，都是大家睡觉的时候，如果你还让我更深废话的话，我不介意把你先斩后奏。”
文星雨的最后通牒很有效果，苟侍郎不再踌伫，而是马上把自己的管家叫来，雷厉风行地叮嘱一番。
性命攸关的时候，一个人总能发挥出超常的水准。
……
上梅城的春天和所有地方的春天一样，春意融融，万物欣欣向荣。然而上梅城的这个春天与以往稍有不同，因为从天城飘过来的一股寒流在这里和居民不期而遇。
料峭的春风中，文星雨在伍浩家不远的小河畔伫立，河边一头骏马正在悠悠饮水，骏马的身后是一辆马车，如今里面正坐着伍浩的母亲和哥哥，还有一家的全部家当。
伍浩从文星雨的身后走上前来，向文星雨表达了谢意。因为文星雨雷霆的决断，所以苟侍郎释放了他的哥哥，以致于他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
“谢谢你。我到了天城，一定会好好带兵，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只威武之师就当做是我谢礼。”
文星雨澄明如水的眸子看着河中的细流潺潺流淌，继而白皙的脸庞绽开一朵笑颜。
“我相信你，一早便相信你。所以我也很早就知道你自己有能力去救出自己的哥哥并杀了那个兽域的人。但我还是毫无推诿地接受了你的试探，因为我把你当作朋友。只是下次见面的时候，希望我们可以坦诚相见。”
文星雨说完，身形陡然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伍浩楞楞地伫立在河畔。
终究还是被他发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