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心中虽在暗生惊骇,脚下却并未停步,这片秃林纵深不过三五十丈,不知不觉间,已自穿林而出!
刚一出来,即见朝阳照耀之下,人影纵横,兵刃交击,一片金铁交鸣,呻吟惨嚎之声,间断不绝传来……
蒙冲纵目四顾,只见当面一座土地庙前,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满地都是鲜血,有的业已气绝死去,僵挺着一动不动,有的尚在痛苦哀嚎,辗转呻吟!另有四名劲装大汉,正满面怒容,手按兵刃,作势欲动!
并见庙门半开半掩,西岳掌门静一道人手持云拂背插长剑,神情凝重地背门而立。
辣手红线焦五娘,则侧立在一丈开外,柳眉忽紧忽松,看样子,心中似在盘算着什么。
又见庙旁一块荒地土,一个手持银笛的中年书生,与一个使剑的白发老者,正在各出全力拼命相搏!但见银虹划空,白光耀眼,笛影滚滚,剑气森森,二人打得激烈无比,精彩绝伦!
蒙冲目睹二人动手的情形,只觉得白发老者的剑势,有如矫龙绕空,怪捷异常,出手一剑,隐藏着几个变化,明明指向眉心,倏忽间又横扫下盘,忽左忽右,似实似虚,令人摸不清所攻部位,端的诡异无比!
中年书生却是笛招沉稳,守多攻少,但每攻一招,必然使对方难防难测,每须撤招自保!
二人这精彩奇妙的招术,蒙冲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一时间,不禁看得目定神凝,浑然忘我……
正在他看得神情入迷之时,忽听那静一道人大声喝道:“小娃儿,还不把你自己的东西拿去,难道要我送到手里不成?”但见他右手一甩,一个黑忽忽地包裹,迎面向蒙冲掷到!
蒙冲闻声警觉,连忙侧脸一看,只见一团黑影,迎面挟风掷来,本能地双手一伸,一把接到手中。
他乃颖悟透顶之人,包裹接到手中,当下略略一辨别方位,已知眼前这座土地庙,八成就是玄装少女早晨临去时所说那座——“无人看管的土地庙”!接在手中的包裹,也必是自己目前需用之物!……
只不知包裹藏在佛像之后,怎会有人知道?更不知道这手执云拂的老道又怎会知道是自己的东西?尤其不解的是,眼下这许多功力绝高的人物,在这林边土地庙前,弄得死伤狼藉,究竟为了何事?难道是为了自己手中的包裹不成?……
果真如此,包中所藏物件,想来定是什么稀世奇珍?要不然,眼前这干人,怎会拼死拼活地争夺?奇怪的是静一道人既然包裹到手,又为什么不自己收起来,反而掷来还给自己呢?……
这许许多多的问号,结成了一个难分难解的“谜”!
这当儿,那中年书生与白发老者,已由拼斗兵刃,进入了互较内力的紧要关头!但见二人相对而坐,笛剑交架一起,中年书生神色凝重,头上腾腾冒着热气:白发老者满头白发根根竖起,眉角间隐现汗水,显得十分吃力!
蒙冲目睹此情,心知二人功力相差极微,一时半刻之内,决难分出胜败,当下暗暗想道:“不知二人有什么深仇大怨,如此以命相搏,这样拼耗下去,纵然能够分出高下,也势必要两败俱伤!这是何苦来呢?我得想个法子替他们解开才好!……”
这不过片刻间的事,只见辣手红线焦五娘,凤眼飞媚,扭腰摆臀,摇曳生姿地迈着春风俏步,慢慢向自己走来,并边走边自笑声说道:“小兄弟,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三才下院’牺牲了十几条人命,没有把东西弄到手,你初来乍到,就这么不劳而获,未免有点不合理吧!”
蒙冲早就犯疑眼前这许多人,在此地拼死拼活,多半是为了争夺自己手中的包裹!此刻听她这么一说,果然证实所料不差,又见她公然撇开静一道人,反而媚态横生地向自己走来,更知她笑里藏刀,心中不怀好意,当下随着她的来势,向后退了几步,出言问道:“照你这么说来,好像只有把东西给你,才算合理是也不是?”
辣手红线焦五娘何等人物,一听他说话的口气,就知他意在质问自己,柳眉一皱,冷声接道:“你说得不错!眼下只有把东西给我才算合理!”
蒙冲闻言笑道:“我看你这‘才算合理’四字,只怕说得有点牵强吧?”
说了两句,陡然剑眉一轩,朗声又道:“我前世不差你的,今生又不少你的,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话完疾退三步,凝神戒备!
他以为这几句质问口吻颇重的气话,对方听了一定会大发雌威,当场对自己下手!那知辣手红线焦五娘,闻言之后,不但毫无怒意,反而微微一笑道:“看不出你年纪轻轻,胆子倒是不小!在我焦五娘的面前,居然也敢这么大胆放肆?不错,你前世并不差,今生也不欠!”
说到此处,脸色陡然一变,面腾杀气地用手一指那地上十几具尸体,厉声叱道:“这十几条人命,你担当得起吗?”
蒙冲闻言一怔:“这十几个人虽不是自己所伤,但却是为自己手中的包裹所引起,正所谓伯仁虽非我杀,伯仁因我而死!眼下若不把包裹给她,她决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但包中究系何物?自己尚未看过,要是只如玄装少女所言,里面仅是几样需用物品,给她倒也不妨,但看她这般强讨恶要的神情,只怕另有文章!若是里面真有什么稀世奇珍,或是与自己有切身利害的东西,那可是千万不能给她!”
心念一决,不由哈哈一声大笑,道:“要是济危扶困,行侠仗义的正人侠士,虽是发丝之伤,纤毫之痛,蒙冲也看得重逾千斤,自然是担当不起;但像你们这种拦路抢劫,为害环宇的匪类,漫说十几条人命,就是死上千千万万,在蒙某眼下看来,也只似泥沙草芥,放在肩上没有四两!”
言来理正词严,大义凛然,听得在场之人,无不肃然动容暗翘拇指!饶是焦五娘纵横环宇不可一世,此时也不禁为他这份英风豪气所夺,暗自心折不已!
西岳掌门静一道人,旁里暗赞一声:“蜀山有这样的传人,北岳门户……”
暗赞未已之间,心中忽然一动,忖道:“焦五娘凶狠成性,手段极辣,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此番连扳带骂,只怕她忍受不了,骤下杀手……”手中云拂一摆,目注辣手红线焦五娘,疾步掩至蒲逸凡身边,凝神戒备!
这时,那早已蓄势欲动的四名劲装大汉,一见静一道人掩到蒙冲身边,也各自拔出兵刃,一字排开,采用合围之势,一步步向场中欺来!
辣手红线焦五娘,则卓立当地,任凭对方连骂带损,却是一言不发!只以一双隐含荡意的神光,在蒙冲身上溜来溜去,不知在动什么歪脑筋?打什么坏主意?
蒙冲目睹当前情势,已知今日之事,除非自己得到手的东西拱手相送,决然难以善罢甘休。但默察敌我双方,觉得只可—拼,如其这么箭拔弩张地耗着,倒不如速战速决,早作了断!
静一道人与蒙冲是同一心思,眼看辣手红线焦五娘,眼角飞媚,神光含荡地盯着蒙冲,已知她心中起了邪念,当下斜上两步,挡在蒙冲身前,手中云拂一抖,沉声说道:“你不是大言不惭,要看看我道士的道行高深?还是你‘辣手红线’的手辣么?怎地光是嘴巴子硬,手底下软?只闻雷声响,不见雨下来?老是这么呆着,迟迟不敢出手?”
蒙冲打蛇随棍上,立时斜跨两步,卓立在静一道人身边,一扬手中包裹,跟着大声说道:“东西就在眼前,有本事只管来取,你要想动什么歪脑筋?打什么坏主意?嘿嘿!小心我要……”
辣手红线焦五娘格格一阵荡笑,接道:“你要怎么样?”
蒙冲冷冷地接道:“我要出言不逊,开口骂人!”
辣手红线焦五娘又是一声荡笑道:“在我焦五娘面前,哪个敢说个‘不’字?只怕你没有这个胆?”
蒙冲憋得心头火起,脱口而出,道:“臭东西,烂污货,不要脸!……”
“住口,”静一道人突然出言喝止道:“她虽然行为不正,我们却不可在口头上无礼!”
蒙冲知书达礼,有生以来未曾破口骂人,一时被焦五娘憋冒了火,竟然冲口而出,此刻经静一道人出言喝止,不由悔意立生,面现歉色地望着焦五娘!
俗道二人,一个指明素战,一个当面大骂,直把个纵横江湖,不可一世,当今黑白两道之中,任谁见了也要退让三分的辣手红线焦五娘,当场气得花容变色,一双凤眼快要喷出火来!
辣手红线焦五娘一声不响,扫掠了身旁的四名劲装大汉一眼,蓦然腰间一探,解下一根四尺长短,拇指粗细,头上连着一朵手掌大小,形似梅花的奇门兵刃!用手一指蒙冲,怒声说道:“你们把这小狗看住,待我把那老道杀了,再来好好地收拾他!”
四名劲装大汉早已按捺不住,蠢蠢欲动,此刻听她一声令下,接口同时应诺一声:“遵命!”纷纷拔出兵刃,各自奔向方位。
站定之后,一名手持单刀的大汉躬声说道:“启禀焦院主,是不是要先把他拿下捆起来?”
辣手红线焦五娘眼角斜瞥,随口说道:“等一等,看住就行了!”手持奇门兵刃,面腾杀气,目射凶光,一步一顿地向静一道人*去!
静一道人一派宗师,见多识广,知道她手中的奇门兵刃,名叫“夺命梅花索”!索身是用万千风磨铜丝合纽而成,不畏刀剑,坚韧异常,使用时能硬能软,可刚可柔,作用在逢硬即软,遇柔‘则刚的“缠锁”二字!
索头那朵手掌大小的梅花,则是百炼精钢所造,花瓣锋薄如纸,锐利无比,临阵对敌之时,只须默运真力,暗震索身,梅花便会自动飞出,巧在飞出的俄顷之间,花瓣立即炸开,随着来出之势,飞射而至!使对手仓卒之间,难防难躲!牺牲在她这朵梅花下的高手,不知凡几?确实是件毒辣霸道的奇门兵刃!
静一道人早知她这“梅花夺命索”的厉害,又见她挟怒蓄劲而来,暗想出手一击,必然锐不可挡,忙自左手反起,拔下背插长剑,左剑右拂,蓄势相待!
蒙冲却是巍然卓立,对周围的四名劲装大汉,连看也不看一眼!全神注视静一道人与辣手红线焦五娘,暗想这两位功力绝顶的高手,全力拼命相搏,必然紧张透顶,精彩绝伦,奇幻无比,好看煞人!
辣手红线焦五娘,眼看静一道人左剑右拂,蓄势以待的紧张情形,嘴角微微一撇,冷笑说道:“前番在长湖三才下院,晏院主大方示惠,把你们这批三山五岳,自命不凡的家伙放走,你们就该认清好歹,各归原窝,一走了事!想不到你与南岳酸丁,竟然阴魂不散,去而复返;来在我们三才下院的荆襄地面,多管闲事,杀命伤人!今天要不好好的还个明白,你就别想回转西岳,全身离开!”
蒙冲几日来都在浑昏中度过,根本不知道此时置身何处?也不知道白发老者与中年书生谁敌谁友?此刻听她一说,才知自己还在荆州附近,才知那中年书生就是衡山掌门圣手书生杨公毅!暗想宇内五岳,同为正道正脉,因担心圣手生安危,不禁掉头望去!
静一道人早已打好主意,辣手红线焦五娘话一讲完,立即接口说道:“不要多逞口舌,看剑!右手云拂原式不动,左手长剑轻飘飘地,直向辣手红线焦五娘左肩刺到!
辣手红线焦五娘久经大敌,眼见刺来剑势轻而不疾,知道必有蹊跷,但自恃手中兵刃是专门缠锁刀剑的克星,当下也毫不在意,直到剑尖快要触及肩窝之际,才自蓦然振腕一抖,接着轻轻一带,“夺命梅花索”便如灵蛇般地从斜里向上翻回,照着对方刺来的剑身缠去!
静一道人刺出的剑势轻飘缓慢,焦五娘的“夺命梅花索”抖翻得又劲又快,两般兵器一接之下,长剑便被缠住!但在索身刚刚缠住长剑刹那之间,静一道人蓦然默运真力,暗震剑身,使其缠得不实,留下些微空隙,无法着力使劲,就利用这些微空隙,真力猛加,长剑依旧穿索而出,直刺对方肩窝!
焦五娘眼看自己的“夺命梅花索”业已缠住对方长剑,嘴角不由哂然一笑,但刚刚笑了一半,骤觉索身着力不上,心头猛然一惊,忙里自卸暗劲,立即仰身暴退!
静一道人存心一着慑服对方,那能容她退去,就在她暗劲将卸末卸,长剑穿索而出的同时,右手云拂运力疾挥,长长地拂尾一翻一绞,便已锁住了索头的梅花!
焦五娘暗劲还未全卸,索身自难拉回,要想运劲震动索身,使索头的梅花飞出伤敌,但梅花已被对方云拂锁住!这等情势之下,除了兵刃撒手一途,势必要伤在对方长剑之下!
好个辣手红线焦五娘,情知难逃一剑之厄,居然把心一横,索性不侧不闪,拼着挨上一剑;猛然左手一扬,遥空劈出一掌,直向对方当胸击去,来一个两败俱伤的凶狠杀着。
她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委实凶狠已极!任谁遇上了也会要当机立断,不顾伤敌,先求自保;静一道人早已料到她会狗急跳墙,反噬还击!但暗忖她在这等情势之下,必然不能全力发掌,自己数十年修为的精纯内功,就是挨上一记,也未必承受不起!
心念闪定以下,右手的云拂仍自紧锁不松,左手的剑势猛送前推,早已凝聚真力的上身,也同时不退反进,硬向当胸击来的掌风迎去!
焦五娘掌势劈出,见静一道人不退反进,即知对方与自己存心一样!忙不迭左手散劲,右臂聚功,真力猛加之下,劈出的掌势陡然增强!但见狂飚疾卷,劲气排空“蓬”的一声问响,静一道人突觉胸前如千钧重锤猛击,一阵血气翻涌,眼前金花乱冒,踉跄后退了八步,跌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就在静一道人挺胸受掌的同时,长剑也已“嗤”的一声,对穿肩窝而过,焦五娘只感肩头一凉,立时伤痛如绞,鲜红的血水泉涌般喷出,人已仰身倒地,当场痛得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