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平原上,彩霞漫天,残阳似血,放眼望去,只有一棵歪脖古树屹立在一座土丘之上。
这静谧的平原,是熊腾族的家园。熊腾族是大梁国和北方风戎族之间的小族,人口约有七八百万,是半游牧半农耕的民族,在历史上忽而倒向中原,忽而投降风戎,熊腾王族祖辈辈信奉一条真理——只要谁强大,便听谁的话。
草原上美好的风景,可以迷醉任何路过的旅人,可是现在那棵歪脖古树上竟然吊着一个人影,一阵北风吹过,吹拂过来的寒风中带着浓浓的血腥之味,“锵!”的一声,却是那人影手中钢刀掉落在地。惊起了一地的乌鸦——原来它们正在啄食地上的死尸!这熊腾族最美的草原已经沦为数万人葬身的战场,那一抹残阳,鲜艳似血,仿佛获得了重新的注解。
距离歪脖树一十五里的五杨村,是熊腾族最北的聚居地。村中此刻硝烟弥漫,死尸遍地,房舍十不存一,鸡犬相闻的安详生活荡然无存。巴桑布宁是本村大族族人,三百族人现在只剩下四人,其中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女婴,那是布宁的女儿。这孩子取名白玛,乃是圣洁之意,此刻正在她母亲嘎卓的怀中哭闹,嘎卓的乳汁已经枯竭数日了,嘎卓自己也已经饿得发昏,眼中泪水已经哭干,犹自哼唱着古老的熊腾民歌安慰着哭闹的白玛。
巴桑布宁的弟弟巴桑库都,是村中远近闻名的赖汉,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懂打猎耕种,平常只在村中偷盗抢夺为生。一个月前大梁国三万流民过境,一路烧杀抢夺,却是这巴桑库都挥舞一把戎刀,砍死十数人,居然守护住了巴桑家的祖宅,救下巴桑布宁一家三口。
巴桑库都身长力大,此刻也已经饿得头脑发昏,四肢无力。巴桑库都盯着嘎卓怀中的白玛,正挥舞着白嫩的手臂,眼睛发绿,口水直流,对巴桑布宁道:“哥,兄弟饿得受不了了!村里树皮都啃光啦!白玛反正也活不了啦!不如……不如……”
嘎卓大惊,赶忙抱紧怀中的孩子躲到祖宅的角落里。布宁大怒:“库都!你救下我一家三口不假,我布宁也感激你!可是,白玛是你侄女,你居然如此狼心狗肺!想吃了她?你有如此恶毒心思,难道是畜生不成?”
巴桑库都讪讪道:“哥,你不知道,张家和却坚两家已经换孩子吃了!左右是个死,你不舍得吃,我抱着白玛去跟人家换换也成!”
嘎卓满面惊恐道:“库都!你要吃人肉,自己到村里寻去!实在不行,去熊兴大草原找死尸吃吧!别打我孩儿的主意!”
巴桑库都满眼绿光,吼道:“村里的人肉早被吃光了,你难道没有看见?上次哥哥找回的那点肉汤你也喝了,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哼哼!熊兴大草原的死尸?狼也啃,鸦也啄,现在都烂得不成样子了,上周村里两个人实在饿得受不了,也曾去割了两块腿肉回来吃了,第二天就拉死了!——嫂嫂,既然你也吃了别人,别人自然也吃你的,有何不对?”
嘎卓再不言语,呜呜的哭成一团,白玛哭的越发厉害了!布宁道:“库都,咱们走吧!往北走,往南走都行!咱们去找吃的!”
库都道:“哥哥,你骗谁呀!北边南边都是大梁国跟风戎族的战场,东边是流民,西边是才起的山贼,往哪里跑?哥哥,兄弟对不住了!既然你们都是我救下的,就当还了我的,白玛我是非抱走不可了!”上去就朝嘎卓怀中夺去!
嘎卓赶忙护住孩子,白玛哭声大作;巴桑布宁大惊,拿起一块砖头,朝库都脑门砸去,啪!砖头碎成两半,库都转头凶相毕露,朝布宁面门就是一拳,布宁中拳,满脸是血,犹自死死抱住库都一只腿,苦苦哀求!
库都抬起另外一只大脚,朝布宁的头脸踩去,三五下就将布宁踹开;又一把拽住白玛的小细胳膊就欲夺走。嘎卓生怕孩子被扯坏,赶紧松手。巴桑库都怀抱白玛,摸摸其身上娇嫩肌肤,眼中放出绿光,看也不看地上二人,就朝祖宅外面跑去!背后传来嘎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轰!祖宅被震得咔咔摇晃,屋梁上尘土飞扬;布宁和嘎卓被惊得不敢作声,待烟尘散尽,祖宅中站立一人,一身白衣,怀中抱着一个孩子,正是白玛!地上躺着一具身躯,满口是血,脖颈已经耷拉下来,眼见是不成了,正是刚才抢夺自己孩儿的巴桑库都!
布宁揉揉眼睛,大喜道:“多吉!”转首对妻子嘎卓兴奋道:“嘎卓!是我堂兄巴桑多吉!哈哈!嘎卓,我说多少遍你就是不信,巴桑多吉已经成了仙人!他是我的兄弟!咱们有救啦!哈哈哈哈!”
一袭白衣的人影正是燕宇风的同门师弟巴桑多吉,嘎卓赶忙从多吉手中接过白玛,又朝巴桑多吉磕头不已。巴桑多吉一把将嘎卓扶起,与巴桑布宁拥抱在一起,道:“布宁,兄弟来晚了!”
布宁眼中已经流不出泪来,哽咽道:“不晚不晚,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巴桑多吉给白玛诊治一番,并无大碍,只是少了吃的,巴桑多吉给白玛一些调理,又施展手段让其沉沉睡去;给巴桑布宁夫妻一人一粒辟谷丹服下,又是一番调理,精神都健旺一些。
巴桑多吉道:“布宁兄弟,跟我走吧!此处不可久留了!”
布宁道:“单凭多吉兄弟吩咐,弟弟已经走投无路啦!哥哥,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大梁和风戎两国已经相安无事多年,怎么又打起仗来了呢?”
巴桑多吉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说到底跟我宗门倒也大有关系,哎!大概的缘由就是我宗门的师姐,乃是大梁的公主,伙同我师兄将天魔宗宗主的公子给杀了,天魔宗乃是风戎国的太上皇,这下子天下大乱,修真界打得一塌糊涂,这俗世皇权也是飘摇不定,风戎国立刻跟大梁互相攻伐起来!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巴桑布宁叹息道:“你们仙人打仗,我们老百姓跟着吃苦遭罪,你的师兄师姐真是无端端惹下了天大的祸事!对了,多吉兄弟,你怎么回来了?”
巴桑多吉道:“我那位杀了天魔宗公子的师兄失踪至今,天魔宗难消心头之恨,在我宗内大杀一番,尤其是我师父这一脉已经风流云散,就连我师父也失踪了,我是乘乱跑掉的,这一路上看到战火纷飞,流民亿万,赤地千里,想想家乡地处两国之间,恐怕也是难逃如此大祸,特意跑回来看看,能救下几人!”
巴桑布宁道:“兄弟,你我如今去何地是好呢?”
巴桑多吉道:“去风戎国天狼山!我三师兄乌特日勒乃是风戎族人,已经投靠天魔宗,成为天魔宗绿发魔尊的弟子,可保你我衣食无忧!”
巴桑布宁和嘎卓早已走投无路,听到仙人兄弟如此安排自然毫无异议,立刻准备出发北行。
天狼山位于风戎南部,是天魔宗绿发魔尊的地盘,这绿发魔尊天生异象,一头绿发与众不同,自幼受到孤立歧视,一生之中也是性格怪癖,不喜与其他魔尊交往,在天狼山自辟道场,修炼收徒。
这一回耐不过大灭魔尊严命,到无涯洞兴师问罪,倒是得了无涯洞一些灵石赔偿,另外收了一个本族弟子乌特日勒,使唤一段时间下来,甚为得力。
绿发魔尊为人狂妄,以为拜佛不如拜己,便把自己的居处布置成佛殿的样式,自号绿发魔佛。平日里坐于佛殿中央的佛座中修行魔功,不过这佛殿毫无佛家庄严,只有满殿的森森鬼气。
乌特日勒依旧身躯魁梧挺拔,剃着光头,穿着一身红袍,这一日,乌特日勒来到绿发魔尊大殿前递上一个封着黄符的灰色琉璃小瓶,恭敬叩首道:“弟子乌特日勒拜见魔佛!”
绿发魔尊收过琉璃小瓶,满意道:“嗯!不错!乌特办事得力,不枉我当初收下你!这次短短三日居然收得十二万生魂!为师非常满意!”
乌特日勒更显恭敬,叩首道:“师尊,都是您教导有方,弟子只不过遵旨而行。弟子今日还有事禀报,望师尊恩准!”
乌特日勒相貌粗豪,心思却细致,这些日子以来,早就摸透绿发魔尊的心性,只要他心情大好之时,自然百事应允;若是他心中烦闷,一概不应。
绿发魔尊心中正满意得紧,把弄琉璃小瓶,随口道:“说吧说吧!凭你功劳,为师自然答应!”
乌特日勒道:“弟子以前的一位兄弟,叫做巴桑多吉的,前些日来访,听闻魔佛威名,想拜师尊您为师!不知师尊可否收下他,做我帮手!”
这乌特日勒来到绿发魔尊门下,与其余师兄弟相比,实力尚可,不过近日其功劳太过,已经惹得那些弟子不满,开始处处针对排挤他。前些日巴桑多吉来投,心中大喜,知道这巴桑多吉实力不错,修炼进步飞快,自己现在孤身在绿意魔尊门下,势单力孤,若是能拉个熟人到自己阵营中,必然是一大助力。因此,乌特日勒不惜到附近山中的梁国流民聚集之地,屠杀了十多万人,取其生魂,来取悦绿发魔尊,以求玉成此事。
绿发魔尊抬起绿意蒙蒙,浑浊不堪的眼睛,道:“你的兄弟?是道孤魔头的弟子吧!”
乌特日勒叩首道:“师尊法眼如炬,的确是弟子以前的师弟,不过他不是梁国人,乃是熊腾族人!灵根悟性都还不错呢,定能为师尊效犬马之力!”
绿发魔尊是风戎族人,对梁国人向来视若猪狗,听说这人是熊腾族人,便也勉强答应,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你负责安顿他,待其立下功劳再来见我!”
乌特日勒大喜叩首,面露恭敬道:“谢魔佛!弟子遵旨!”
绿发魔尊挥退乌特日勒,注意力已经在这琉璃小瓶之上,揭开小瓶上封印,拔去瓶塞,立刻从瓶中呼呼呼飞出十多万黑色魂魄,满脸是无尽的恐惧和痛苦,吹得大殿烛火摇曳,鬼气森森,这些魂魄拼命想要突破大殿逃脱,却被殿中符箓拦住,无论如何无法如意。
绿发魔尊嘎嘎一笑,祭出一面大幡,口中念念有词,大手一张,洒出万道黑芒,仿佛一面大网罩住魂魄,网中魂魄如掉入油锅,发出凄厉惨叫,一个时辰之后,大殿之中再无声息,魂魄只是在殿中游荡,个个露出茫然神色。
绿发魔尊手中大幡一挥,十二万生魂纷纷被收入幡中,大幡的颜色又深上不少,绿发魔尊眼中发亮,摸着魂幡,大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