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增此刻在县衙的书房中来回踱步,一会儿叹息摇头,一会儿站定皱眉不已。余光增少年得志,一十九岁便已中举,却自居清流,用同僚的言语来说,就是有些“为人迂腐”,在这大梁官场中不会谄媚上司,也不懂结党相助,至今不过做个海陵县的县丞。
师爷程定文是其至交好友,此刻也是叹息不已,道:“光增,既然是皇上严命,你我同情归同情,却不可轻纵!——哎,好好的藏了百年,做个土皇帝多好!非要痴心妄想!”
余光增站定,无奈道:“别人算了,思河兄是我平生至交!这……这让我如何是好!哎——”
程定文肃然道:“光增,你不可自误!阴谋复国,这罪名可不是闹笑的,思河兄文采、胸怀我也是极为佩服的,可谁让他燕家暗下培养私兵、蓄积巨财,还敢联络前朝大将后裔,图谋不轨,大梁皇帝如何容得?我与你上峰的师爷苦泽兄信札往来频繁,他曾言及军中秘闻,那少年将军燕宇龙已在上月斩首于大邱,罪名就是谋反!光增,如今你还是按照上峰指令办吧!”
余光增一声叹息,挥挥手道:“传王都头,在府衙等候,等大军一到,领路去吧!”
三日后,海陵百姓人人知晓了这个惊天消息,这百年燕府已经被抄家灭族,从县衙传来的消息说这燕府祖上竟然是前朝陈家皇帝的后裔,这数十年来一直苦心孤诣,妄图复国呢!
观海楼中茶客议论纷纷,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客人道:“嘿嘿,我就一直奇怪,这燕家如此豪富,怎么竟然没有人在当朝做官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哎,这自古皇帝的位子是那么好争的么!这不,一族几百口的脑袋都赌输了吧!可惜他燕家名声素来不错,为我海陵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旁桌一个穿着锦绣长袍的白须老者道:“哎!是啊,燕家在这盐镇一直乐善好施,前年东敖海啸,多亏燕家出资赈济灾民;十年前蚕瘟爆发,我布匹生意亏空,还是燕家看我素来信义,放我一笔款子,方有转圜之机!李秀才,你跟王都头乃是连襟,可知燕家族人现在关押何处?处境如何?我阚方全知恩图报,去看看燕家老爷子,尽这一番心意!”
旁边一个尖嘴皂隶,嘿嘿一笑道:“阚老爷,您却不必费那个心了!燕府四百一十五口,再加外戚一千六百八十七口昨日已经到达州府大狱,并未在县府停留;皇上追得紧,现在已经在押解紫京的途中。
前日王头带领大军抄家,我也跟去了,啧啧啧,那叫一个惨啊,不过半个时辰,华堂已成废墟,燕家二老爷当场畏罪自尽,襁褓中的小公子也未能走脱,那些个漂亮姨娘,哈哈,不瞒你说,小六子我也趁乱摸了几把……”
李秀才愤怒道:“史家小六,你个天杀的,我听说你爷娘也曾受过燕家恩典,这燕家野心勃勃是他不对,你也不必作此下流行径吧!
——阚老爷,燕家没走脱几个人,我妹夫王都头说那燕府走了个十一公子,就是那个神童十一,去年还在府中的,听说跟陆慨之一起被仙人带走修真去了!还有那燕府二老爷之女失踪多年,未知去向;章九龄老夫子有皇上关照,被请出去了;燕家四爷燕思河之妻,也就是燕家十一子的娘,乃是南直隶端木家的女子,被皇上特旨赦罪归家,却不肯离其夫而去,仰天大喊‘风儿’三声,自刎而亡!
当朝宰相也受了牵连,已经下狱,他陆家的儿媳乃是燕家子女,也被逮了,其孙就是那个老是跟燕家十一来这儿听书的陆慨之小猢狲,也没抓到。
哎!阚老爷,今晚你我到燕府后门,摆个香案,敬上一杯白酒,告慰这燕家一府,一路好走吧!”
观海楼中诸位茶客大多同情燕家遭遇,又对燕家前朝帝皇之裔的身份议论纷纷。
一个多月后,海陵盐镇,大雨滂沱。
百年燕府,昔日门庭若市,今日岂止鞍马已稀,此刻巨大的燕府大门封闭,昏暗的天地间,墙头三四株野草在狂风暴雨中瑟瑟飘摇。
谈论燕府谋逆案的海陵百姓已经越来越少了,世人皆是如此,若是没有忘记,哪有空白去书写新的生活呢?那争夺天下的大事,又与咱们小老百姓有何相干呢!
扈大世代都是燕家的佃户,这东家租赋向来收得不高,燕家几辈家主念扈家世代为其耕种,给扈家的租子也放得极低,这不,三个月前扈家的小三儿也顺利成家了,多亏了这些年攒下的家底。
扈大半月前听闻燕家满门及其宗族旁支在紫京被一体斩首,很是痛哭了几天,今日虽然这大雨滂沱的,扈大心情烦闷,念叨燕府几辈的恩德,还是披上蓑衣,来到燕府后门,磕上几个头,感谢燕府对咱老扈家这百年来的照顾!
燕老爷,你泉下有知,也当知道我扈大虽说大字不识得几个,却是个知恩的地道人。你生前地位遵从,我扈大不配跟你喝上一盅,你看着海陵盐镇,狂风大雨的日子,却只我一个来敬你一杯,老燕,咱老哥两走一个!
扈大一杯接着一杯,诉说着心中所想,抬起朦朦酒眼,又透过朦朦雨雾却发现两双脚站在自己面前,吓得一哆嗦,坐在泥泞的雨地之中。
“啊呀!你……你们是何人?”扈大结结巴巴问道。
两人却不理他,一个对另外一个道:“大师兄,听这老儿言语,好像这燕家如今已经犯了什么事儿,被当今大梁的皇帝老儿给灭了!”
另外一个道:“是啊,那倒也省事了!只是便宜了这燕家了!不然,到了我天魔宗手里,生魂都得炼上个十天半月的才可放过!”
“那如此师尊的法旨如何完成?”先前那个人道。
“这老儿一个人的话不算,我去再抓两个当地人打听打听!——泽当,你到这府里寻寻,可有什么异状,别藏着什么漏网之鱼,师尊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不可放过一个的话可是说了几遍!”
两人用的都是戎语,扈大看着面容特异、服饰奇怪的二人好奇不已,又有些恐惧。
泽当躬身答应,轻轻一纵进了燕府,那个大师兄瞥了一眼扈大,用蹩脚的梁国语对他说道:“喝酒,好!敬汉子,好!饶你!”不再理会扈大,脚底驾云遁入无边雨幕中去。
两人乃是大灭魔尊门下弟子,这一番打探获知燕家谋逆被满门抄斩之事,立刻起身去紫京,反复打探,确认无误,终于觉得再无遗漏,立刻传讯大灭魔尊,两人又前往大灭魔尊一行归途中迎接。
到了怀洲归远,两人总算见着其师尊大灭,大灭魔尊道:“嗯,你两人此番做得不错!将来回宗本尊自有赏赐。哼!这个燕家运气不错啊,居然自作孽先死去了,不然到我手里可就没那么容易过关了!——你两个还得去海陵盐镇给我守着,那个燕宇风还没有落网,我估摸着他若是出得大阵,恐怕还是可能会回老家看看的,这是个抓捕他的机会!那个燕宇风才炼气七层修为,你们两个绰绰有余了。”
星海魔君道:“不可大意!这个燕宇风得了大量宝物在身,我估计无涯洞恐怕也是要不惜代价围捕他的,大灭,你回宗就发布天魔追杀令,全宗所有弟子参与追杀燕宇风!若有人能将燕宇风抓住送来,我收他为亲传弟子!再安排二十名筑基弟子去,另外森然、青野你们两个也去,过去探清无涯洞派了多少人马去了,随时回报大灭,大灭居中策应,随时支援人马过去!无论如何,一定要抓住这个燕宇风!”
大灭魔尊、森燃魔尊、青野魔尊齐声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