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张鸣九懒散的抢答。他是什么样的脑子?看了范承谟那副前倨后恭的样子,就已经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如果他一直这么硬气下去,张鸣九也许会考虑留下他,但像现在这样的话,就真的没有留下的必要了,“铁面,带他到帐房结了这个月的钱,明天不用再来了。”
张鸣九的话,就像一记晴天霹雳,直接把范承谟给劈了个外焦里嫩,连带着傻站在一旁的马鹏飞也不禁惊恐的看向张鸣九。
就在其他人都被张鸣九的话说愣了的当口,唯一清醒的大概就是铁面了。
他眼里向来只有张鸣九一个人的命令,至于其他人的死活,他不想管,也没那个必要去管。
“走吧。”
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只满是疤痕的手搭上自己的肩头,范承谟猛地回过神儿来,带着浓浓怯意的目光看了看铁面,又看了看张鸣九。
说实话,他并不想失去这份报酬高得离谱的工作。
花费十分之一的精力,就能拿到十倍不止的薪金,这样的工作,傻子才想着辞掉呢。只是,马成功那个小魔头,实在是难缠得很。范承谟的师道威严在他面前,似乎一点儿都起不到震慑的作用。
于是乎,范承谟想了这么个好办法。我管不了,爹娘总还是管得了的吧?把这事儿往上一捅,自己就轻松了。只要静静的等着人家求上门来,就可以了。
可他哪里想到马成功家里的情况不太一样。马鹏飞这个当爹的,似乎是一点儿发言权都没有。而且不知不觉间,他似乎给自己的大老板留下了个很不好的印象。
张鸣九的能耐到底有多大,他不清楚。他只是知道,张鸣九绝对不是像旁人说的那样,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那么简单。起码在新民府这一亩三分地,他的能耐,那可绝对是通了天的。
“这……九爷,对不住,对不住,学生眼拙,没认出您来……”
“嗯哼?”张鸣九哼了一声,身子向前探了探,“怎么?若是换了别人,你这么撒泼耍无赖就对了吗?我今儿要是不在,你就这么欺负我外甥了?嗯?是吗?”
“啊?啊,不不不……怎么会呢?学生说到底也还是个读书人的……”
范承谟点出自己读书人的身份,想要借着张鸣九对读书人一向礼遇的态度蒙混过去。哪里想到,张鸣九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
“呸!你也算是个读书人?”一句话出口,已经让范承谟的心凉了半截。可是紧接着,他便意识到了,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呢,“给成功挑先生,我可是重视的不能再重视了。是哪一个王八蛋给老子推荐了这么个熊玩意儿,嗯?”
院子里总共就那么几个人,张鸣九这话,明显是向铁面发问的。
谁推荐了范承谟,铁面自然清楚,而且他连这里面的猫腻,都差不多看得清清楚楚了。只是张鸣九从未问过,才一直拖到了现在,“回九爷的话,是金管事推荐给苏管事的。”
“嗯,苏赞,有这事儿?”张鸣九的目光扫向站在一旁的苏赞,他也隐约想起来。似乎是苏赞在他耳边提过那么一句,后来不知怎的,可能是事情多了些,寻思着下面人总不会连这个都要蒙骗他,索性当时便答应了下来,谁知道竟然会是这么个货色?
听见铁面提起自己,苏赞在一边吓得脸色发白。收贿受贿之类的事情,张鸣九基本上不会管。因为他自己就是不停的送礼,也时常收到来自别人的礼物。这个时代就是这么个样子,王朝到此,也已经临近末路了。别人都收你不收,你就活不下去,这是事实,无论在不在官场,都是一个样子。
但是有一样,收贿受贿可以,不能影响到正经事儿。谁要是因为贪那仨瓜俩枣的,搞砸了张鸣九交代的事情,那绝对是不能容忍的。
苏赞有心撒谎,却又没那个胆子。比起办错事,张鸣九更讨厌的是欺骗。
在张鸣九的目光下强撑了一会儿,最终,苏赞还是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道:“九爷,小的……小的错了,小的再不敢了,您别生气……”
“哦,这么说,还真有这么回事儿?”
“额,是……是的……”
“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张鸣九这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架势让苏赞先是一愣,但随即便明白过来了。前些日子,张鸣九打了苏廷威,这么久了,还没有亲自去看看他。但明里暗里,对自己却是更加照顾了。这就是一种变相的补偿,起码让苏廷威知道,张鸣九是对事不对人。对他们苏家,还是很看重的,好好做事,机会,自然多得是了。
自己是没事了,至于金哨子会不会有事,苏赞还没有那个分量去顾及。看张鸣九的目光再一次转向了范承谟,他咽了咽唾沫,起身站到了一旁。
“范承谟,我知道,你是个文人。你也清楚,起码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跟文人耍过横。”张鸣九意味深长的看了范承谟几眼,端起藤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热气升腾之中,渐渐模糊了他的脸色,“你现在自己出去,到账房领了银子,从今往后,咱们只当没有过这回事儿。但你要是不识好歹,非要*我的话……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范先生,您是个聪明人,可不要干傻事哦。”
话已至此,范承谟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保住这份工作了。但能得到张鸣九的允诺,不再追究此事,已经算是个不小的收获了。太贪婪的人,往往什么都得不到。范承谟不贪,所以,他至少能得到安全感。
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范承谟离开,马鹏飞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范承谟的身影消失了好一会儿,张鸣九轻轻摸摸自己脚边那只已经炸翅了的金雕安抚了一下,躺回自己的躺椅里合上了眼睛,他才总算反应过来。
看着张鸣九一副要睡午觉的样子,马鹏飞嘴里阵阵发苦。
在怎么教育马成功的问题上,马鹏飞和张鸣九的观点向来是截然相反的。作为父亲,他想的,是严格管教,免得马成功那副能惹事的性子,真的惹出些什么事情来。可张鸣九的观念明显和他不一样。
张鸣九从小就没人管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以至于现在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可人家是真能成大事的啊。马成功以后能像张鸣九这样吗?马鹏飞觉得悬。
马鹏飞回头看了眼西厢房的方向,恰好看到马成功的小脑袋露在门口,正一脸胆怯的看着他。
再看看正闭目养神的张鸣九,马鹏飞强压住心里腾腾燃烧的怒火,“老舅……”
“嗯?”张鸣九答应一声,睁开了眼睛,稍稍坐直了一些,“怎么了?”
“老舅,栓子还是想跟您说说那件事。”马鹏飞目光不停的躲闪,似乎不大好说出口。张鸣九也不催他,只是静静的等着。不过好在马鹏飞并没有让他等太久,“老舅,成功这一次闹得的确是太凶了,您……您不能总是这么惯着他啊。是,栓子知道,外公没有怎么管过您,可是……可是,他毕竟不是您啊……”
马鹏飞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但大概的意思,张鸣九还是听懂了。无非是觉得他插手太多,以至于马鹏飞这个当爹的,一点儿实权都没有,对马成功,他是越来越不好管了。
但明白是一回事,解决又是另一回事了。起码在马成功这件事情上,张鸣九压根儿就不想放权给任何人。
什么最重要?不是知识,不是脑子,而是想法,新想法。中国人缺的就是异想天开的能力和胆气。马成功却偏偏有这个异想天开的胆子,尽管有没有能力还是另说,但至少有胆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看不见也就算了,如今就在身边,他怎么可能允许什么人去毁掉这个好苗子啊?
“栓子,你是说,我管的宽了?”即便知道马鹏飞不是这么个意思,可张鸣九就是用这种话去噎他,他也没办法。
“额,不不不,栓子没有这个意思。”马鹏飞赶忙低下头,慌乱的解释,“老舅……我,我只是……这个……”
“没这个意思,就是同意是吧?”
“嗯?”
马鹏飞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对上的,是张鸣九眼中狡黠的目光。同意什么?他同意什么了啊?
“成功,过来,来。”张鸣九冲躲在门边的马成功招了招手,马成功看了看怒视着他的马鹏飞,绕了个圈子才来到了张鸣九身边。
“舅爷。”马成功眨巴着眼睛,满脸的可怜兮兮把马鹏飞气得直攥拳头,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栓子,既然你说你管不了了,那没关系,我来管。”张鸣九轻轻摸着马成功的小脑袋,笑着说,“先生说教不了他,那就不要先生了。你们教不了,我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