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潘玉心里怎么想，张鸣九看上的人，还从来都没有跑出他的手掌心过。哪怕是不甘不愿，从开始纠结到现在，直到如今，老主子都死了很久了，也还是处于打酱油状态的刘树和，心不在，人一样得老老实实呆在张鸣九的眼皮子底下。
一下午的好言劝说之后，潘玉跟着张鸣九回到了宅邸。
见张鸣九带了个衣着破烂的乞丐回来，府中众人都不禁好奇地投来了一路注目礼。上一次张鸣九出去玩，捡回了重伤的铁面，这一次出去玩，又捡回了个营养不良的小乞丐，天知道他老人家为什么总是捡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怪物回来。
对周围众人的目光，张鸣九视而不见。打发走了随身侍候的苏廷威，带着潘玉和铁面两人进了内院。
本以为张鸣九怎么着也要玩上一整天的，哪里知道他这么早就回来了。看见迎面走来的张鸣九，苏赞愣了一下，赶忙迎上前去，“九爷，您回来了？”
张鸣九‘嗯’了一声，算是答应，随手指了指跟在他身后，正一脸好奇的四处打量的潘玉，对苏赞吩咐道：“这个……这个人，带他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
“是，九爷。”苏赞说着，走到正想跟着张鸣九一起进屋的潘玉面前，恭敬地说道，“这位先生，请跟我来吧。”
潘玉却像没听到一样，很不耐烦的推搡着挡在面前的苏赞，目光直勾勾的盯在已经站在堂屋的石阶前面的张鸣九，仿佛很想跟上去的样子。
“这位先生，九爷吩咐……诶，您怎么……”
听到身后苏赞的喊声，张鸣九回过头来，正看到潘玉恶狠狠地将苏赞撞到一边，极不友善的瞪了他一眼。随后紧跑几步，缩到了张鸣九身边，低下头，摆弄着手指。对苏赞那副恼怒又无奈的样子，视若无睹。
张鸣九笑了笑，轻轻挑起潘玉深低着的脑袋，“去吧，跟苏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瞧你这身上脏的，几百年没换过衣裳了吧？快去吧，我在这屋里等着你，收拾干净了再回来见我。”
张鸣九的吩咐点到了头上，潘玉这才顺从的跟着苏赞朝偏院走去。张鸣九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这小子，还真有意思呢。
等苏赞命人帮潘玉洗涮干净，换了套齐整的马褂，再将他带回张鸣九面前的时候。张鸣九正坐在书房的桌案后面，摆弄着俄国佬安德烈送给他的一瓶正宗的俄国伏特加。
如果仅仅从个人喜好来说的话，给嗜酒如命的张鸣九送金山银山，也不如送他一瓶好酒来得痛快。安德烈对张鸣九的脾气抹得不可谓不透彻，恰巧前些日子有人从国内给他带来了几瓶正宗的伏特加，安德烈当时便想到了张鸣九。急吼吼的派人送来一瓶，说是要聊表心意，增进双方的友好合作关系。
这就刚送来的时候，是冰镇过的。初秋时节，天气已经转凉了。张鸣九喝酒的时候，大多会把酒先温一下再饮用，但既然老毛子特意冰镇了，那自然说明这酒是冰镇了比较好喝。张鸣九当场便当着安德烈派来的手下的面，倒了一杯，猛灌了一口，那种感觉啊。仿佛冰溶化于口中，进而转化成一股火焰般的清热，实在是让人说不出的畅快。
“водка（伏特加）”看见张鸣九手中拿着的东西，刚刚走进屋中的潘玉便脱口而出。
尽管潘玉的声音并不算小了，但张鸣九还是被惊得愣了一下，抬起头，皱了皱眉毛，问道：“潘玉，你说什么？”
“водка（伏特加）”潘玉重复了一遍。
为了与俄国佬和日本人交流方便，张鸣九对这两种语言都有一定的涉猎。此时细听之下，张鸣九竟然惊讶的发现，这个意外捡到的小伙子，会说俄语。
“潘玉，你会说俄语？”
潘玉看看双眼放光的张鸣九，轻轻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除了俄语之外，你还会些什么？”
“我……日语、德语、法语、英语，我都会一些……”
“嚯，还真是捡到了个宝贝啊？”张鸣九上下打量着潘玉，看这小伙子的样子，应该不是个会扯谎骗人的，但凡事还是多一份警惕为好。谨慎一点儿，总不会出错的，“潘玉，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呐？你家在哪儿？”
“我是浙江杭州府人，我爹……我爹在五峰……五峰镇做生意。”
“五峰镇？”
这个地方，张鸣九其实并不熟悉，但也还听说过。是彰武县附近的一个小镇，耕地众多，也是出产粮食的要地之一。既然是在五峰镇做生意，那多半就是粮商喽？
“潘玉，你爹主要做什么生意？卖粮食吗？还有，你的家人呢？”
“爹……死了，俄国鬼子……说爹是奸细，卖粮给日本人……”
“唔，也是个可怜之人啊。”张鸣九不禁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潘玉的话尽管断断续续，没什么逻辑，但对于张鸣九来说，推测出他的身份经历，已经算不得什么难事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潘玉，应当是出身浙江杭州府一个富商人家。近些年来，闯关东的人越来越多。在东北，无论是经商，还是种地，条条框框都比关内要少上许多。条条框框少了，对于农民来说，是一家大小能够糊口的本钱，对于商人来说，则是无限的商业机遇。潘玉的父亲，应当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带着儿子跑到这极北之地，忍受冰封之苦的。
说白了吧，无非就是想多赚些钱而已。但很不巧的是，在五峰镇落脚不久，就遇到了日俄战争。两国的谍报人员都在四处抓捕奸细。能够像张鸣九这样半遮半掩的脚踩两只船，那是需要一定的脑力、财力、人力、影响力的，同时还需要一些运气才行。很显然，潘玉的父亲并不具备这些东西。
但他又急着挣钱，结果和日本人达成了什么买卖协议，并被俄国佬给发现了。于是乎，引来了杀身之祸。潘玉也许是亲眼看到父亲的死，所以，会说很多门外语的聪明人，如今竟然有些轻微的自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