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潘玉看了一会儿，张鸣九突然笑了笑，手指轻轻在桌上敲了两下，“好了，诸位的意见，大体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吧？潘玉，你怎么看呢？”
潘玉重新低下头，轻声答道：“回九爷的话，卑职所思所为，无不是为九爷您交托的任务着想。九爷要卑职打理好兵工厂，卑职就只思虑兵工厂的事情。至于大局如何，并不是卑职可以随意置噱的。卑职对九爷的忠心天日可表，求九爷明鉴。”
“嚯，还是个大忠臣呢。”张鸣九笑着，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坐姿。半眯着眼，看了看身边的老伙计们，又看了看潘玉，“怎么？这满屋子，就你一个忠臣。那反对你的人呢？人家都是奸臣不成？”
张鸣九三言两语间，潘玉便又成了众矢之的。本来已经随着张鸣九的开口，把注意力转了过来的众人，一时间又开始对着潘玉口诛笔伐，一时间，斥骂声不绝于耳。
再一次稍稍抬起头来，潘玉的眼睛，正对上张鸣九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眼神中分明写着，看清了吗？这就是忠臣的下场。你忠心做事，最终的结果可能不仅仅是受到同僚的攻讦和不信任，甚至，如果事情发展到了一定的地步，就连我，都不会护着你的。甚至，还可能会像现在这样，直接把你扔出去做挡箭牌，吸引火力呢。你，怕不怕？
低下头，轻轻咬了咬嘴唇。潘玉一直从容镇静的脸上，第一次蹙起了眉头。
是面前这个人，把自己从赌场的打手手中救了下来。不紧让自己免于毒打，还给自己饱饭吃，给自己干干净净的衣服，甚至如今，还把他心目中至关重要的兵工厂交给自己打理。自从父亲过世之后，他一直混迹赌场，饥一顿饱一顿，每日惨遭殴打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是他，是张鸣九，让自己脱离了那种行尸走肉的日子，给了自己重活一次的机会。
潘玉是浙商世家出身，从小耳濡目染最多的，除了西方的语言、算术之外，就是浙商流传千古的商业文化了。有舍才有得，这个道理，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懂得了。
想要获得张鸣九的绝对信任，想要按照张鸣九的想法在整个特务处建立起新的派系，拥有和那些老伙计打擂台，较长短的能力，想要实现自己少年时期出人头地的梦想，就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比如说，同僚的亲近；比如说，良好的声誉；又比如说，仅限于温饱而已的安逸生活。
身侧的拳头轻轻攥起，潘玉深吸口气，跪在了长长的会议桌前，“九爷，卑职只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而已。所谓忠奸之辩，无非就是九爷您自己心里的看法罢了，卑职并没有资格多加置噱。只是，若是没有那些权限，九爷交付的任务，确实让卑职无从着手。九爷明鉴千里，求您三思。”
一番话说完，潘玉双手撑地，恭恭敬敬的俯身叩头，静静等待着张鸣九最终的裁决。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这一场较量，至此，他便已经毫无悬念的赢了。
果然，张鸣九思索了一会儿，状似艰难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们特务处如今的绝大部分收入，都来源于兵工厂贩卖军火的收益。但是，诸位啊，你们都是生意人，生意场上的事情，我懂，你们也明白。银票这个东西啊，他存进银号，是一串零，攥在手里，是一沓纸，只有花出去的，那才能叫做钱啊。那钱，终究是要花出去的。否则，留在身边，等着糊棺材吗？有出才有进，有舍才有得嘛。”
“九爷……”已经猜到张鸣九心思的阚朝玺开口，想要阻拦，却被张鸣九轻轻摆手，止住了话头。
“潘玉这个要求，看似荒唐，但是，若是真的能把我交付的任务完成好了。那是十几年，乃至是几十年之后，都受益无穷，会给我们带来巨大收益的东西啊。正所谓，一本万利，说得大概就是这个了。”
“九爷……九爷，求您听我说一句。”阚朝玺不顾张鸣九的阻拦，起身急急忙忙的说道，“不管有多少将来的收益，那毕竟是将来啊，我们要着眼于现在，眼目下的困难才对啊。没有如今，何谈将来。九爷，您要三思啊。”
“五先生。”张鸣九动了动身子，腰背挺直，看向阚朝玺的目光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威压。即便是阚朝玺早有准备，还是被他的目光压迫的抬不起头来。张鸣九满意的笑了笑，缓缓说道：“你说，没有如今，何谈将来？那么，我有一事问先生，没有将来，如今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想不到张鸣九这个不学无术，商贾出身的家伙，竟然也能抓人字眼了。阚朝玺一时愣在原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许若是换成了异时异地，阚朝玺并不会被张鸣九问住。但此时，他这一瞬间的犹豫，被张鸣九抓了个正着，局势顷刻之间便让他觉得难以控制了。当他反应过来时，张鸣九的裁决，恰好刚刚出口，“综合多方考虑，潘玉，我答应你这个要求。”
“卑职谢九爷恩典。”潘玉跪伏在地上叩头出声，从喉咙里窜出来的声音，因为兴奋而轻轻抖动。
“但是，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看看一脸不情愿，皱着眉头频频叹气的阚朝玺，张鸣九还是决定，给他这个小心眼的大军师一些面子。总要安抚住他，别当场炸毛暴走了才行啊，“三年，我只给你三年的时间。这三年之内，给张统带的部队，和我的行动科的武器，绝对不能差喽。而且，你扣下了兵工厂六成的利润，里面的工人、技术师的薪金，就要由你自己负责了，我不会多给你一文余钱。三年之后，你若是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潘玉，我很看好你，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随意蒙骗我，懂吗？”
“是，卑职一定不负九爷的信任。”潘玉再一次恭恭敬敬的顿首。
阚朝玺瞧着这一切，轻轻松了口气。还好，这个并不合理的要求尽管答应了，但还不算是毫无保留。这就好，这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