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你的人闪开,放爷出去,你看老子敢不敢!”
孙主事的大嗓门从外书房,一直传到了二堂的门口。这口无遮拦的一句话,让屋内包括刘松年和他自己的所有的人,全部都惊了个呆。
还未等众人从听到如此言论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只听门口传来了一个沉稳中透着点滴怒气的声音,“孙德恭!你是哪个的老子?!”
说起来,这声音其实并不算大,但就是这么一句话,登时把孙德恭吓得面如土色。刚刚在刘松年面前还挺直了腰杆的他,哆嗦着转过身子,眼睛的余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走进来,立马俯跪在地上,脑袋低垂在胸前,连眼皮都不敢稍稍抬一下。
此时,那声音的主人已经缓步而入,众人纷纷低头躬身,“给九爷请安。”
张鸣九从门口径直走到阚朝玺的办公桌旁,回头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铁面。铁面会意,不多时,便搬了一把椅子进来,侧放在办公桌的一边。张鸣九看都不看错愕的众人一眼,自顾自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见张鸣九并没有到主位落座,阚朝玺一时间也有些不能理解,“九爷,您请上座。”
张鸣九摇摇头,道:“那是主人的位置。这是你的办公室,自然应当是你去座喽。”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张鸣九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指了指办公桌后的主位,“去,坐下。”
在屋内众人的记忆中,张鸣九似乎从来没有对文人说话如此生硬过。话音未落,众人便四处碰着眼神,绝大多数人都估计到了张鸣九这火气,应当是不小了。
尽管猜到了张鸣九心里有火,众人也都纷纷低下头,不敢发出半点儿动静,但毕竟跳出来惹事的不是他们,他们其实并没有十分害怕。
整个屋子里,最害怕的莫过于两个人,一个是刚刚口出狂言,结果恰巧被张鸣九那双好耳朵给听见了的孙德恭,另一个就是这次假账案的主犯,彰武县新任主事,陈翰功了。
看着阚朝玺恭敬地对自己作揖行礼,而后略带拘谨的坐在主位上,张鸣九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动目光,看向了正哆哆嗦嗦的跪伏在门口的孙德恭。
这个人,张鸣九很熟悉,大整合之前,他就是台安县的主事。台安县,下辖八角台,那是张作霖那支巡防营马步游击队的驻地,再加上是张鸣九起家的地方,所以对那里的主事自然是倍加关注的。
可是,人嘛,看到一个人的外表,简单;看到一个人的能力,也简单;可是想看到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样的,那可就不简单了。
这就是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孙德恭到新民张府来,不止两三次,每次都是张鸣九亲自召见,足见恩荣。但听他谈吐,张鸣九却还是没有看出,这小子,竟然是个狂悖之徒。看起来,藏得还很深嘛。
“孙德恭,过来。”
听见张鸣九叫他,孙德恭依旧低垂着头,不敢稍抬,就连跪伏的姿势都不敢乱动分毫,转了个方向,直接手脚并用,爬到了张鸣九的脚边。额头抵着地面,嘴里不清不楚的不知在说什么,但是想来,应该是些求饶的话了。
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张鸣九心里非但不解气,反而愈加愤怒。看向蒲老实的眼中也满是责怪的意味,大整合之前,几乎所有的地方主事都是蒲老实提拔任用的,这等没骨头的人居然也能盘踞高位?这不是他这个总管失职,又是什么?
但毕竟这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大整合之后,这样的事情将随着组织的扩充慢慢减少,虽不至于没有,但问题应该算是肯定能够解决的范畴了,如此看来,就没什么必要再因为这个事情,去责怪蒲老实了。说到底,他也是无心之失。
低下头,厌恶的看了一眼抖得不成样子的孙德恭,张鸣九皱着眉头问道,“孙德恭,刚刚你说什么来着?嗯?你不是有种吗?如今我就在这儿,你怎么不叫了?还有,你想做哪个的老子啊?”
“九……九爷息怒,小的刚刚只是顺嘴胡诌,真的……真的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啊。求您开恩,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嘿,饶了你?”张鸣九被他气得一乐,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道,“爷凭什么饶了你啊?我老子过世十几年了,这会儿还跑出个冒名顶替的,你说我能轻饶了你吗?”
孙德恭不敢再多言,趁张鸣九低头喝茶的工夫,他稍稍抬起头来,向站在张鸣九身边的蒲老实递了个求助的眼色。
蒲老实皱着眉头,略一思索。
按理说,孙德恭这小子,办事能力很强,他很看好,并不想轻易舍弃。但看张鸣九的意思,今天好像是非得拿他祭刀不可了。大家都明哲保身,这个时候自己却跳出去为他求情,若是成了,自己自然是他的大恩人,日后的谢礼那肯定是少不了的。但若是不成呢?自己很可能跟他一起吃瓜捞啊,这个结果,可不怎么样。
再三权衡利弊,蒲老实决定,还是帮他一帮。张鸣九是为了假账一事来的,应当不至于要为了这突发的小事,再开一次杀戒吧?
“九爷,卑职有些话,不知道……”
“讲!”张鸣九瞥了他一眼,目光依旧在茶杯里逡巡,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蒲老实和孙德恭之间的眉目交流,“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吞吞吐吐了?有话,直说就是了嘛。”
“是,九爷,那卑职就直说了。”蒲老实控背躬身,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措辞,以免引得本就不高兴的张鸣九更加不快,“九爷,这孙德恭做台安县主事,也有多年了。做事恭谨,一向很是不错的。今天,不过是和刘提调口角两句,这话赶话的,就说到那儿了,想来也并不是真心。所以……”
“所以,就算了?蒲老实,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啊?”
“九爷明鉴,这法理,也不外乎人情嘛。”
“呵呵。”张鸣九冷笑了两声,手中的茶杯‘当啷’一声扔到了桌面上。茶水四溢,却没有人敢上前收拾,“好一个‘法理不外乎人情’啊,按你的意思,是不是法理都是给别人定的,人情都留给你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