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结婚了,那就意味着,冷殳很快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就算再厉害,又还怎么可能答应呢?
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和借口了吧!的确,他很想把这个神秘得不能再神秘的组织揭露开来。但是一想到顾水欣,想到那个生死相许的女孩子,他什么都放得下。绝对没有任何东西能和顾水欣相提并论,什么都不行。
墓园,依旧是那个墓园。只不过这个晚上,多了两个人:威尔和凯文。他们都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晚了。来这里,只是想了结一些事情而已。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这句话,放在任何一个快要死的人身上,都再贴切不过了。
威尔和凯文是什么样的人?一个恶人,十恶不赦之人。但是,得知自己必死无疑,他们也开始想一些事情。想一些想做,却还没有做的事情。
守墓老人手里提着那个模糊的灯笼,身后跟着伊娜,伊娜抱着珍妮。不管怎么样,不管发生过什么,今天晚上,一切的事情,都会得到解决的。
守墓老人走到威尔面前:“孩子,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聊聊了。”
威尔不认识他:“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实属正常。不过,你应该知道我,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我父亲的朋友?这么说你是……”
“跟我来吧!”守墓老人似乎不想多说什么,提着那个灯笼,往墓地深处走去。他答应过他的朋友,要带他的儿子去见他。
冷殳默不作声,跟在身后。他很好奇,他想知道,威尔在面对已经死去的父亲,会有什么反应。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会做些什么,又会说些什么。
三人离开后,珍妮依靠在伊娜的怀里:“妈咪,我不喜欢爸比。”
伊娜安慰道:“珍妮别怕,爸爸是来看我们的。”
刘文杰也很有自知之明:“不打扰你们了,有话就快说吧!”
月色,笼罩着整个墓园。一座二十多年的老坟前,站着两个人:威尔和守墓老人。冷殳就在一旁的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守墓老人问:“还记得这里吗?”
“记得,这是我父亲的坟墓。”
“我该说你记忆力好,还是该说你天良未泯呢?”
“我说我后悔了,你相信吗?”
“我信。”
“可惜,却不能重来了。”
“是的,不能了。”
威尔看着旁边一个新挖好的坑问:“这是留给我的吗?”
“是的。”老人没有否认:“你还记得你父亲出殡那一天吗?”
“记忆有点模糊了,我只记得,那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几乎把整个伦敦都吞没了。我捧着我父亲的灵牌,连眼睛都睁不开。你知道吗?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在我的记忆中,他没有给过我一点父爱,没有给过我一个家。我见过他,只有三次。第一次,是我出生的时候,不过那时候,我根本什么都不懂;第二次,是我母亲死的时候,不过,他不是回来看我的;第三次,是他死的时候,不过,我看到的,只是他的尸体了。”
守墓老人也没有否认:“的确,他不算一个好父亲,但他一样值得敬仰。”
“那关我什么事?你知道吗?我恨他,恨之入骨。从小就没有父爱,我比孤儿院的那些孤儿还要可怜。他没给过我什么,却要我给他送终。凭什么?所以我恨,我不甘心,这些年来,我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他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守墓老人没法否认,威尔所说的,是心里话。一个孩子,被自己的父亲抛弃,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没经历过,但是他懂。不管有什么理由,也不管有什么借口,这是一个父亲欠孩子的,所以,威尔的恨,恨得有道理。
守墓老人道:“我不会替他辩解,因为他也跟我说过,如果你不恨他,那他,也会恨他自己的。他欠你的,他想还,只是还不了而已。”
“一句还不了,就可以推卸所有责任吗?所以,他有他自己的报应,他死得比谁都惨。他的葬礼,除了我这个不认他做父亲的儿子,没有任何人来。甚至连你这个出生入死的朋友,都没有来看他一眼。”
“你错了,我来了,不过,他不让我来,所以我没有出现。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看在眼里,并且一览无遗的记了下来。”
“不让你来?为什么?”
“他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陪着你成长。所以,他希望有个机会能和你单独相处。哪怕,他已经死了。孩子,你父亲虽然什么都没有给过你,但是,他也不失为一个好父亲。他死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边。你知道,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难道还会有什么催人泪下的诀别吗?”
“你想听原话吗?”
“那就说原话吧,最好一字不差。”
“我的这一生,没有人会记起。但是,我从不后悔片刻。因为,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放在了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上了。如果说还有遗憾,那便是不能再看我那可怜的孩子一眼。我欠他的,只能来世再还了。我求求你,帮我好好照顾他。”
“只有这些吗?”
守墓老人道:“他想说的,肯定不止这些。但是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后悔片刻,我这个儿子,难道就一文不值吗?”
“你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他的遗愿,是让我好好照顾你。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受了几十年的墓。也是替他在守护你啊!”
泪,从威尔的眼角里滑落。他不是恨吗?不是恨之入骨吗?为什么,他会哭呢?这一点,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了。人的心,就是这么奇怪啊!
“多谢你。”然后又转向冷殳:“祝你们幸福。”这竟然是是威尔人生中说的最后一句话。只见他慢慢的走上前去,在他父亲的墓碑前跪了下来,然后双手紧紧的抓着那个已经陈旧的墓碑,仰天长嚎一声,然后一头砸向他父亲的墓碑。
这一刻,来得太突然了,冷殳想上前去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威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甚至把那个墓碑都磕碎了一角,他的头骨,瘪了进去,鲜血染红了那个墓碑,脑浆洒了一地。这,竟然是他最后的选择。
守墓老人轻叹一口气,上前去轻轻抚摸着那块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墓碑,不禁老泪纵横:“老朋友,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冷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一时间,他自己都有点不知所措了。他想威尔死,威尔也一定要死。可是,当他看到威尔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时,他的心,莫名的一阵难过。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也是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敌人死了,他不是应该感到开心,应该感到轻松吗?可是,为何还会难过呢?
守墓老人转过身来:“孩子,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冷殳没有说话,他不懂该说些什么,他也知道,不需要说什么。正如守墓老人所说的,结束了,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威尔若是和他一战,未必就是必死无疑,可他却选择了这样子结束。为什么?也许,威尔自己都不明白。
这样的方式,或许就是最好的了吧!也许,命运的安排,也是这么注定的吧!冷殳记得,教授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宿命和归宿,这和他选择的路紧密相连。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威尔的结局,不正应该是这个吗?
冷殳无力再去多想,他静静的离开了这个这里,来到了另一个坟前:才叔的坟前。他知道,刘文杰会在这里。
刘文杰俨然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的左手,提着凯文的头颅,然后砸在才叔的墓前。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刀;刀上,沾满了鲜血。
冷殳知道那是谁的刀,那是当年才叔所用的那把刀。
冷殳也知道那是谁的血,那是凯文的血。
因为冷殳答应过才叔,也在墓前发过誓,会用这把刀,把凯文的头颅切下来祭拜他。答应了的事情,是一定要做到的,他也做到了。
冷殳问:“伊娜她们呢?”
“回去睡觉了。”
“凯文和她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我不在,没听到。”
“也罢,反正也和我们无关了。”
冷殳从刘文杰手里拿过那把刀,然后用力的插在才叔的墓碑前:“才叔,你可以安息了。这把刀,一生伴你左右,如今,使命也完成了,就让他在这里陪着你吧!有个朋友,总不至于太过寂寞。”
夜色,更加的漆黑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可是,不管黑夜多么黑暗,黑夜过后,必将是一片光明的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