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朝下,身体的不适感达到极限,之前因为非常紧张才没有感到,现在只稍微轻松了一点,令人极度窒息的压力所带来的恶心,立刻开始在喉口泛滥。
这时决不能吐,体内的器官里充满气体,一吐之下,受到压力的影响,积物反而可能全冲入气管,孟天放只得硬生生忍住,几乎是用上全身的力气,把注意力顺着头灯的光柱向深处延伸。不久后,石砖消失了,露出了岩石的脉络,显然装饰工程到此为止,底下就是单纯的挖掘了。也在这时,他开始隐隐觉得不妙,因为他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从井的深处传来,随之他感到水流速度在一点一点地变快。他越听越感觉不对,那水流声好像越来越湍急,他正想停住,仔细听一听,手中的氧气瓶忽然被一股力量拔动,抖动了起来。
孟天放是用牙齿咬住呼吸器的,让呼吸管挂着氧气瓶的,同时背带挂在脖子上,在这么狭窄的地方,本来就很吃力,这一抖动,一下没咬住,呼吸器就从嘴里脱了出来,接着手一滑,氧气瓶冒着泡,向深处沉去。
孟天放立即冲上前去抓,好在有背带挂在脖子上,沉的不远,他想拉着背带把氧气瓶拉上来。没想到氧气瓶沉下去一米多不到,竟然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他的视野里。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井的底部,原来井道下面是一条与井垂直的水道,当中的水流非常湍急,一下就把氧气瓶吸了进去,接着脖子上一阵大力的拉拽,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把他的脖子勒断。眼见自己整个被扯入激流中,他一咬牙,想用脖子的力量把氧气瓶拉出来,但是只坚持了几秒,就知道不可能,而且因为颈部的血管被勒住,脑子开始感到供血不足了。他双手撑在井口处,想用手把背带取下来,但随即想到,一旦失去氧气瓶,必死无疑。此时他已经快无法思考了,随后索性手脚一松,往下一沉,先顺着水流下去再说,反正胖子马参谋也是让他顺着虹吸流走。
随之脖子上勒劲一松,人便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拉了下去,半秒钟后,他已经被拽进了水道里,打着转儿被水流带着,不知漂向哪里。他想保持住泳姿,却不想肩膀接连碰撞到硬物上,好在水道本身有两三个人宽,又常年被激流冲击,十分光滑,否则要有什么犄角旮旯,这两下肯定皮开肉绽。
无巧不成书,氧气瓶在水里打转时,转了过来,稍微一个迟缓,就和他撞在了一起。他此时已经气短,几乎坚持不住,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力拽住它。好不容易在湍急的水流中摸到那条蛇一样的呼吸管,急忙将呼吸器塞回嘴里,可还没吸上一口,却忽然感到急泻而下,连着几个大翻转,脑袋一路像弹珠机一样弹着洞壁就下去了。
这一摔直接把他摔懵了,好长时间不知道如何,但却本能地死死咬住呼吸器,用力吸了两口,也不知道又水流被往前带了多远,忽听一声巨响,前面的氧气瓶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停了下来。
他慢慢清醒过来,想保护脑袋,却没时间反应,随即整个撞到什么东西上,一声闷响,撞得七荤八素。一撞之后,随之被水流死死地按在那东西上。这时,他才发现是个金属栅栏,他用劲全身的力气转过身来,再摸了一圈,没有缺口。
难道到了目的地了?他抬头一看,四下不见任何通路,全是结实无比的岩壁,死路一条。他不相信,调整了一下姿势,借着头灯再看,确实没有。他心说:“他娘的!真奇了怪了!马参谋不是说顺着虹吸流就能找到他们,怎么却是死路?”再一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心说:“糟糕,难道他们被困的所在是水道中段?莫非自己刚才被撞得晕头转向,已经错过了?”
方才速度太快了,他根本没法看清四周的情况,在那种情况下,错过了什么出口是非常可能的,好在他觉得自己被冲下的时间不长,那个入口如果真在水道里,应该离得不会太远。这地方比较宽敞,他背上氧气瓶,开始尝试顶着水流,抠着岩壁往回走。可才走了两步,便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水流太急了!就是有手抠的地方,也得用尽全力才能移动,更要命的是岩壁光滑得要命,找不着几个着力点。
孟天放尝试了各种办法,变换了各种角度,结果都失败了。最成功的一次,大约爬离了铁栅栏十步,但随之脚下一滑,立即又被重回了原处,此时他已经彻底筋疲力尽了。就这么被水流压着,他越来越感觉到处境不妙。
这儿看似很普通,却绝对是个绝境,他现在等于是被困在了一个没有牢笼的地方。莫非导师和马参谋也碰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处境,但如果是这样,氧气肯定是不够用的。可惜子弹头太小,刻不下更多字,否则马参谋一定会说明的,自己也不会落到此时的境地。如果这次最终没能想出克服水流冲击的办法,那就死定了!
他看了看氧气表,氧气数量在逐渐减少,再有十分钟可能用完。他不觉有点慌了,把住金属栏杆用力摇动,想看看能否拆下来往里走,可最后发现,栏杆全都是用同样的金属浇在石头缝里的,结实得要命。而栅栏里一片漆黑,头灯照去,只见水道急剧下降,水流变得更加湍急。也许当时建造者正是基于此因才在此地修了道金属栏杆,就是怕人到这里,会被水流卷入下面更加狭窄的水道里去。
这一来,他真的慌了,连呼吸器都有些咬不住了,连忙深呼吸,告诉自己镇定。
人是一种只要有一点希望就能发挥出巨大潜力的生物。他镇定下来后,开始快速思考,同时不停地四处看,四处摸,想由此找到一丝脱困的灵感。一开始他还信心满满,认为天无绝人之路,但一番绝望的努力后,他更确认了自己不可能战胜湍急的水流,也不可能拆掉这坚固金属栅栏。尽管他仍在继续思考,但心里已隐约出现一个念头:这次逃不了了!必死无疑了!
接下来的那几分钟,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在一片漆黑的水道中,没有任何怪物,没有任何恐怖的东西。虽然他的主意识还不想承认,但潜意识已经很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在很短的时间之后必死无疑,真真切切的死亡,一次逃不掉的死亡!
这种感觉的可怕,任何语言都根本无法形容。
他忽然对自己之前贸然来施救的决定开始感到后悔,尽管他不住地告诉自己绝不能放弃,一定要争取到最后一刻,但此时内心已完全绝望,脑子不受控制地出现各种各样的念头。接着开始走神,一下想着当时回游绳不够时浮上水面就好了,一下又想着如果自己死了,家人会怎么反应?后悔和恐惧让脑子乱成一团。
氧气表已经归零,无法确定什么时候会窒息,只能一边尽最后的努力,一边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已经到最后关头,随着能吸入的氧气越来越少,一切都被拉长。恐惧让他心情沉重,完全无法镇定,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很快,氧气完全耗尽了,他仍不停地吸着,但什么都吸不到。只剩下最后一股气,已经憋到极限,在剧烈的痛苦下,他下意识地吐出呼吸器,试图用嘴呼吸,可一股酸猛地冲进肺里,呛得他整个人顿时抽搐起来。这是在水下,没有第二口气呛出肺里的水,呛过几下之后,那种酸麻便弥漫到整个肺,只觉胸口像要炸开来一般。
他完全无法形容之后的感受,也不知道挣扎了多久。缓缓地,这些窒息的感觉都远去了,四周安静下来,眼前的光慢慢缩小,耳边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说话,又好像是水声。
下一瞬间,一切都暗了下来。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死了,再没有任何的转机。好在最后的平静感还不错,如果所有人死时都能这样安详宁静,那么,对死亡本身便不需要太多恐惧,反倒是死亡前的那段时间比较难熬。
当再次苏醒,他最开始感到非常一丝诧异,但有很长一段时间,思考能力无法运作,他因此无法理解这种诧异,完全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难道死后就是这种感觉?
逐渐、逐渐地,意识开始复苏,最后一点点,直到恢复过来。
意识港已恢复,他首先意识到和感到的是疼痛,剧烈的疼痛最先出现在手上,然后慢慢扩展,最后蔓延到肺部。肺里又如有张铁丝网,一呼吸就难受得几乎又要死过去。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抵御疼痛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现自己适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