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一个年轻人进了超级宗派就象征着将来景秀前程,这句话大致是没错的,可也有例外,宗派之内的弟子,哪个不是天赋极好的青年才俊,想要在这繁星之中脱颖而出,天赋却变得其次,更重要的是毅力、心智、性格,这三样缺一不可。嗯,那么看看穆云吧,毅力算是合格,心智略显幼稚,性格比较单纯。先且不说其破除封印之后天赋如何,仅是心智与性格上的年轻,就得使其很难在天才辈出的白虎城里成为一代翘楚。而且穆云如今一心致力于钻研医术,好似已经忘了灵力修炼一事,这几天穆云经常跑去神农殿找陆铭,为的就是了解一些关于神农殿药典大赛的事情,同时也顺便从陆铭那里借几本医术回来看看。
这日是半月一次的休息日,穆云在自己的屋子里,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百草纲要》,这本书记载了一些常见的草药的毒性以及药性,穆云随意翻了几下,就放在桌上了,这上面记载的,基本上穆云以前就能背下来。
如今天气已是临近夏季,虽说还算不上烈日当空,但也不凉爽了,穆云上身只穿了一件衬衣。飞虎殿弟子居住的房屋,都是以竹料建成,算不得冬暖,但夏凉是有的。穆云踌躇了一会,穿了件外衣,走出房间。
站在房间门口,看着这弟子住宿区域竹屋林立,微微叹息,旋即下意识看了看距离自己不远的一座竹屋,屋门轻掩着,门口栏杆上晾着一件红色碎花裙。不一会从屋中走出一位花季少女,与以往不同,今天却穿了一身粉红色长裤以及上衣,衣服贴合身躯,凸显出花季少女玲珑有致的娇小身形。
穆云就这样傻站着看了很久,终于惹来少女斜眼一瞪,玉手远远做出一个扇打的姿势,小嘴微微撅起,仿佛是在模拟打在穆云脑袋上的声音一般。穆云看到后讪讪一笑,又是走回屋中,拿起了那本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百草纲目》。
少女见穆云回去,黛眉微蹙,心里不由嘀咕道:“这家伙,这几天怎么不太正常,也不见他认真修炼,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沈香凝伸出玉手捏了捏晒在竹竿上的红色碎花裙,觉得差不多干了,便取下来叠好,准备放回房中。“这家伙不会是因为没办法治好我的伤,所以烙下心病了吧。”
少女眉头不展,穆云怎会知道,沈香凝之所以会来白虎城,完全是因为穆云,说小了是放心不下,说大了就是恋恋不舍。既然穆云坚持要来宗派,深知自己已经无法继续修炼提高的沈香凝却是没有丝毫犹豫,穆云拼尽一切为她求来这一个机会,她怎会不知好歹,沈香凝看得出穆云自从突破感气境之后,修炼速度不可同日而语,按照以往来说这对所有人都是件好事,可如今。
“真怀念以前的日子啊。”沈香凝看着周围的一切不复以往,心里喃喃道。果然长大对于一个人来说最可怕。这些悲春伤秋可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所该想的,但奈何天不作美,本该美好的一切,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击碎,至于小时候想要成为勘破境超级强者的梦想,不知什么时候淡忘了,也许不是忘了,是被白昊一击杀死了。
沈香凝知道如果自己不愿来宗派修行,穆云多半是会放弃这个机会,继续留在沈家,这样虽然好,但沈香凝不愿因为自己拖累穆云,她不想让本该前程似锦的穆云,为了她,放弃本该属于穆云的荣华。这便是沈香凝的性格,从小算得上娇生惯养的她,却没有养成什么事情都只为自己考虑的自私,也许能算作自私吧,自私到什么事情都愿意自己抗下痛楚。
不知何时原本的晴空万里,突然涌上一道阴霾,天边道道黑云翻滚,沈香凝遥望天边乌云翻滚而来,喃喃道:“要下雨了啊。”
“香凝,有些事情要与你说。”正当沈香凝沉醉于万千思绪的时候,听到了一声不急不缓的温柔声音,却带着一丝忧虑。
沈香凝回神一瞧,原来是舒仙,遂微笑道:“舒仙姐姐,有什么事进屋说罢。”
沈香凝完全是跟着穆云叫习惯了,虽然这个飞虎殿副殿主实际上和她母亲差不多大小,但如果她叫了姨,岂不是要比穆云小一辈了?
舒仙只是说道:“去穆云那边说吧,这事他也得知道。”
沈香凝没有反对,两人走向穆云所住竹屋,穆云听到敲门声,立马把手中书本藏于床褥之下,前去开门。穆云本想客套几句,但是看到舒仙一脸严肃,便不敢多言,让二人进入房中。
三人坐在桌前,穆云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显得有些不安,给了沈香凝一个眼神上的询问,沈香凝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白元庆去了沈府。”舒仙几个简单的字道出,瞬间令得穆云沈香凝二人一阵冷汗涌上脊背。
舒仙见两人表情,继续说道:“你们先别慌,我先前已是让驱虎阁易长老去方清城盯着了,所幸挡下了白元庆,可又被他逃走了,而且……还伤了人。”
舒仙近些日子一来自然从穆云口中听闻了沈家与白昊三兄弟的恩怨,白元庆是白氏宗族四长老,虽说与沈家并无直接仇恨,可是上次因为白昊的事情栽在突然出现的白敬豪手中,必定以他瑕疵必报的性子不肯就这样认了怂,他拿白敬豪没办法,自然把气全都洒在这个方清城小势力身上。白昊被白敬豪带回宗族便没了下文,可白元庆却依旧逍遥法外,以他的实力,不敢说在西方之地横着走,起码竖着走,是很少有人拦得下了。
“什么?谁受伤了?”沈香凝瞪大眼睛厉声追问道。
舒仙皱眉缓缓道:“据易长老寄回的书信,沈家老家主受了些轻伤,没什么大碍,你的父亲中了白寒剑气,昏迷不醒,但是以易长老信中说,应该能够保得下其性命,只是有个叫做石枫的沈府供奉……”
“枫叔怎么了?”穆云听到此处大声喊道。沈香凝也同时惊恐地看着舒仙舒仙被穆云的声音惊了一下,然后缓缓摇摇头道:“死了……”
二人听闻此言瞬间面如死灰,心仿若坠入万丈悬崖一般。
“枫叔……死了?枫叔死了?”穆云仿佛不相信一般,不停追问着。
沈香凝并未开口,只是怔怔发抖,不一会,眼瞳泛红,两行清泪流注而下。
“爷爷,爹……枫叔。”心中宛如一道霹雳击中,胸口痛的难以言喻。
沈香凝依稀记得一月前离别之际,还打趣那位表面严厉,内心却柔情似水的中年汉子早日讨个媳妇的话语,那句话,竟成了最后一句。人间疾苦,敌不过一个阴阳相隔来的痛彻心扉。此刻沈香凝心中如何痛楚恐怕无人能够形容,还记得沈府后院小竹林么,那个最美好的地方,记载了少女大部分的记忆,记载了少女眷恋琉璃,记载了欢声笑语,记载了那日夕阳西下,三人成景。仿佛一幅美好画卷,永恒定格在那里,一位少年挠头傻笑,一位少女一手叉腰,一手指责少年的不是,一位中年男子微笑提着葫芦,酣畅淋漓地一口饮尽最后一口美酒。可渐渐地画面泛黄了,少年还是少年,少女还是少女,只是提着酒葫芦的中年男子,缓缓消失在画卷之上。
穆云喊了许久,终于镇定下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眼神涣散,双手紧握,指甲剜入手掌,口中喘着粗气,最后终于忍不住,泪水模糊了视线。
舒仙看到二人反应,才知道这位石枫与二人关系不一般,微微叹气,又不好多说什么,尴尬坐在那里,毕竟死的不是她的亲人,此刻当然无法感同身受,不过舒仙却依稀想起了一个人,那人阳光的笑容和穆云一模一样,曾几何时,舒仙还能拉着那人的手掌,只是如今只能从穆云的笑容中寻找那人的影子了。
这片世界不是穆云所想象地那般安逸,而是时刻充满爱恨情仇生离死别,穆云小毛孩子一个,又经历过什么呢。不知道是哪个写书的庸人说过一句话:“江湖儿郎江湖死,才初出茅庐,便淹死在江湖中。”是啊,江湖,说穿了就是水,怎会淹不死人呢。只是不知道下一个溺水的会是谁,也许是我,也许就是你。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桥段并没有上演很久,沈香凝已是掩面独自离去,穆云此刻没有心情去追,舒仙识趣地离开。房间只剩下穆云一人。
“难道我真的命中克亲?”不知为什么,穆云想起了那位太虚宫算命老道士说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穆云的眼泪干了,起身擦了擦脸颊,走出房门,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可穆云竟不打伞,只身出了飞虎殿,拿出这个月辛苦攒下的白虎城特有的钱币,去城里酒楼买了一壶好酒,接着缓缓走向西边树林,雨水浸湿了衣衫头发,穆云找了个树木稀少的好地方,这里有着一块巨石,雨水击打在巨石上发出哀鸣的声响,穆云在巨石上面朝南方坐下,然后打开并非葫芦的酒壶,在面前洒了一道,接着自己猛灌了一口,看着眼前如珠落盘的大雨,双手抱拳,看不出脸上表情,不过纵有千万泪水,都被雨水冲刷而去,许久之后厉声喝道:“枫叔,穆云与您,再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