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点,赵毅进了书房。泡上一壶清茶,焚香静气,席地而坐,翻一翻矮几上的《贞观政要》。
辰时时分,高拱迎了张居正边走边聊。及至书房,人不见笑先闻。赵毅急忙起身走到门口,恭敬道:“少傅早安!”
张居正莞尔一笑,躬身道:“王爷,今儿气色不错!”其实赵毅本名朱载垕,是嘉靖皇帝的第三子,封号裕王。
二人进了房,高拱掩上门。落座,朱载垕为张居正倒了杯清茶,道:“少傅!请用茶!”
“谢谢王爷!”张居正泯了一小口,定睛的看着他,道:“王爷乐善好施,为师倍感欣慰!”
“小事一桩!”
忽然,张居正脸色一变,道:“方才听高管家说,王爷交新朋友了!”
朱载垕深知张居正不但严于律己,而且对他也要求严苛。他笑着点点头,嘀咕道:“这个高拱真是多嘴!”
张居正殷切的看着他,叮咛道:“王爷万金之躯,交友须谨慎啊!”
“少傅教训的是!”朱载垕有点惧怕的与他对视了一眼。
点到即止,张居正很注意分寸。他整理心情,道:“言归正传!前些日子,王爷学习了‘诸子百家’,为师想听听您的学习感受?”
朱载垕思考片晌,侃侃道:“弟子以为‘儒家’提倡礼教,推崇仁政;‘道家’追求顺乎自然,无为而治;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法家’主张依法治国。”顿了顿,补充道:“‘墨家’一派以兼相爱,交相利为基础,有严密的组织;阴阳学说认为阴阳是事物本身具有正反俩种对立和转化的力量,提出了五行学说!”
一席话毕,张居正笑容绽放,赞道:“王爷能有如此见的,实属难得!”
“全是少傅教得好!”
张居正摆摆手,看了眼桌上的书籍,道:“王爷!以后数天,我们学习这本治国经典《贞观政要》!”
“好的!”朱载垕抖擞精神,翻开了书。
张居正先总结道:“《贞观政要》一书记录的是唐太宗与魏征、房玄龄等大臣关于施政问题的对话以及大臣们的劝谏。这部书对于为君之道、任贤纳谏、正身修德有很多现实的意义!王爷可得悉心研读!”
“嗯!嗯!”朱载垕连连点头。
“今天我们学第一章,君道第一!”张居正一丝不苟的看着书,诵念道:“贞观初,太宗谓侍臣曰,‘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
朱载垕聚精会神的倾听。
接连五天,张居正早上来,傍晚回去,全心全意为裕王宣讲“君道”、“纳谏”、“礼乐”等所有篇章。学习完《贞观政要》,他布置了功课,要求裕王务必完成,并特意嘱咐高拱不要帮忙。
这功课是个辛苦活,还得讲究技巧,说容易做难。朱载垕一筹莫展之际,第一个想到了刘富贵,立马叫了辆马车去求助。
自打那日从周家村回来,掐指一算,足足有好几天没见赵毅。他不来,刘富贵还怪有点想念。这不,刘富贵又开始念叨。
说曹*曹*就到,赵毅大步流星进了院子,面上挂着笑,远远便道:“富贵!好些日子不见,想我了吧!”
刘富贵损道:“你孙子死哪去咯!”敛容又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来又有啥事啊?”
今儿高拱那跟屁虫没一块来,赵毅自然可以放纵些,他一手搭在刘富贵的肩膀,嬉笑道:“你果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他拐了个弯,编瞎话道:“富贵!我从京兆衙门接了个生意,但府尹提出个条件,要我好好调查下在这北京城的普通老百姓快乐吗?”
刘富贵傻傻笑了笑,摸摸他的额头,愕道:“哥们,你没病吧?”
“去!”
刘富贵叹道:“你要没病,就是那府尹病了!”他招手叫来俩丫鬟,吩咐道:“亭儿、燕儿你们看好小凤!我出去一下!”
“够朋友!”赵毅拉着他上了马车走了。
抵达永定门,二人陆续下车。穿行的人流在眼前晃来晃去,二人心里还是觉得别扭,迟迟没有动作。
正当其时,一瘦骨嶙峋的叫花子凑了过来,冲刘富贵谄笑道:“大爷!我饿了三天了,你给俩铜板买个馒头吃吧!”
“我问你个问题?”刘富贵抓住机会,“你快乐吗?”
叫花子一脸苦笑,道:“给俩铜板我告诉你!”
刘富贵善意的给了他俩铜板,问道:“你快乐吗?”
“还行!如果你还能再给个一二两碎银子花花,我就更快乐咯!”
刘富贵很是无语,悻悻的走了。
有人身先士卒,赵毅壮了胆,锁定一俊俏姑娘冲上前,礼貌道:“姑娘,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姑娘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赵毅微笑着道:“你快乐吗?”
“你有病啊!”姑娘骂了句,加紧步子跑了。
碰了一鼻子灰,赵毅收拾心情,见迎面走来一提着鸟笼的老汉,迈步过去,客气道:“大爷,能问您个问题吗?”
“说吧!”老汉大方道。
“你快乐吗?”
“我儿孙满堂,家庭和睦,吃穿不愁,有事没事溜溜鸟!我很幸福很快乐!”
这会,刘富贵与一个卖菜的农妇正在聊天。他熟络道:“大姐,买俩根黄瓜!”
“五个铜板!”
“好叻!”刘富贵付了钱,道:“大姐,我有个问题问您?”
农妇憨厚道:“啥事啊?”
“你快乐吗?”
“啥快不快乐,过日子嘛,还不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那点事!”农妇平静道。
“也是!”刘富贵递了根黄瓜给赵毅,道:“休息一下,解解渴!”
赵毅边吃黄瓜,集思汇总方才的调查,并用提前预备的笔墨记下。
对付了黄瓜,二人前前后后又问了几十个人,每个人答案都不同,当然也有不买账的,对其冷语相加,白眼鄙视。
离开永定门,二人坐着马车到了海子码头。这地,每天有船舶往来,运送货物。
一下车,刘富贵逮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笑道:“你好!朋友!会说汉语吗?”
洋人一脸笑容,回道:“你好!”
刘富贵学着他的口气,慢慢道:“那我问你个问题,可以嘛?”
“没问题!”
“你快乐吗?”
洋人哈哈一笑,道:“有钱赚,当然快乐!”
“谢谢!”
码头上,许多苦力正在卖力搬货。
赵毅找了一正在休息的苦力攀谈,道:“大哥!挺累的吧!”
“是啊!”苦力揩了把汗。
赵毅定睛看着他,道:“干活这么累,你觉得快乐吗?”
“快乐!”苦力开心笑了笑,道:“我一个人从大山里走出来,在京城娶了媳妇,生了娃娃,只要我再好好干上一年半载就能在这买个小宅子安家咯!”他话没说完,见船靠了岸,又去忙活了。
“大哥!打铁呢?”刘富贵朝一铁匠喊道。
“有事吗?”铁匠头也没抬头支了声。
“我想问你个问题?”
“没空!”
“你快乐吗?”
“滚犊子!”铁匠不耐烦道。
刘富贵重复道:“你快乐吗?”
铁匠一把撂下手里的活,随手抄起把菜刀冲了出来,喝道:“老子让你瞎嚷嚷!”
刘富贵脚底抹油溜了,走远了,心有余悸不禁额头直冒冷汗。
下午,二人又去了花市大街、菜市口、城隍庙市等地。一天下来,足足问了三百余人。赵毅可谓硕果累累,足足记满了三大本。催行鼓响,实行宵禁。没来得及一起吃晚饭,二人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