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有八个儿子,其中长子朱载基,生出来才俩个月就夭折了;二子朱载塥,在嘉靖十八年时立为太子,但也是个短命鬼,二十岁就死了。过去这么些年,嘉靖没有再立储君,一是因为信道,对“长生不死”抱有幻想,二则始终是对立太子一事有心里阴影。
蓟王就藩地在扬州,抵达后马不停蹄进了宫,及至乾清宫才得知父皇辟谷,不见任何人。见不着父皇,他改道直奔母妃寝宫。
陈雍妃看见儿子喜极而泣,若梨花带雨道:“我儿长高了、壮了,是个男子汉咯!”
蓟王嬉笑道:“娘越来越漂亮了!”
“你这孩子尽瞎说!”陈雍妃紧握着儿子的手嗔道。
蓟王哈哈一笑,游目四顾,凑到母亲耳旁低声道:“娘!孩儿进京前得到一个重大消息,父皇打算立储!”
立储,这些年皇上提都没提过,陈雍妃色变道:“难怪你父皇诏令所有皇子回京共聚中秋!”又殷切的看着蓟王,沉声道:“娘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母子二人一块用了午膳后,蓟王才回了驿站。
过了俩天,景王、颖王相继抵京。戚王则姗姗来迟,他手虽绑着纱布,但每到一地,非得去烟花巷寻欢作乐一番。年龄最小的均王因踢蹴鞠摔断了腿不宜舟车劳顿,故而写了封亲笔书信,派人送到京城请罪。诸王万金之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年幼时随母妃居住宫中,十二岁时全部离京就藩。这次诸王抵京,嘉靖没有特意给每位皇子安排府邸,而是一股脑让他们全住进了刚刚被抄没家产的严府。
目下,四兄弟齐聚一堂。景王品着茶;颖王兴致盎然的观赏盆栽;戚王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自娱自乐;蓟王也安静的坐着喝茶,目光不停的在三位哥哥身上流转。
气氛有些尴尬,景王索性放下茶盏,开腔道:“三位弟弟,咱们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主卧就俩间,王兄我做个主,你们同意吗?”
“好啊!”三个王爷爽快回道。
“六弟手受了伤,又是最后抵京,身体疲惫,应当睡主卧!”景王话毕,侧目看着颖王,接着道:“五弟,七弟最小,另外一间主卧就让给他吧!”
蓟王连忙摆手道:“四哥,我睡客房行了!况且,我的行李全在客房,就不必再搬来搬去咯!”
颖王亦补充道:“四哥,你身子骨弱,需要好好休息,还是您睡主卧吧!”
景王十分感激的看着俩个弟弟,动容道:“好吧!”
分了房间,四兄弟散了。蓟王示意仆从取来从就藩地带到京城的茶叶、刺绣还有雨花石,逐一送予三位王兄。颖王、戚王乐意受之,说了几句客套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景王知晓七弟喜好习武,回赠了他一把李太白的佩剑。
蓟王一走,傅云走到主子身边,道:“王爷,你们兄弟四人多年不见,还是蓟王重感情啊!”
景王侧目睹着他,意味深长道:“七弟有着与年龄不相仿的成熟,恐怕并非池中物!”
傅云脑子里浮现当日刺杀情形,大惊道:“蓟王武艺超群,酷爱收养江湖门客,莫非是他策动行刺王爷?”
景王脸色骤变,目光凌厉的刺向他,喝道:“管住你的臭嘴!”
临近傍晚,戚王不在,另外三个王爷坐在一块吃饭。
喝完汤,颖王舀了一勺丝瓜,细细咀嚼后,摇头道:“老了点,还不如本王种的呢!”
景王笑着道:“五弟,你对种菜很有兴趣吗?”
颖王立刻放下筷子,滔滔不绝道:“四哥,你有所不知,其实种菜和打战没啥区别,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就是降雨、光照、虫害等等,地利就是菜地的品质、肥料;人和就是种植方法咯!”
景王和蓟王听得一头雾水,应付着笑了笑。颖王来了兴致还要讲,蓟王急忙抢先道:“五哥,菜都凉了,先吃饭吧。”
晚饭过后,三兄弟坐在院子里闲聊。“咚咚咚”催行鼓响了老半天,戚王回来了。他一身酒气,被大武、小武搀扶着,见了三个兄弟打了个招呼,然后溜回房睡觉去了。
翌日天一亮,四位王爷更衣洗漱完,依次派了随从去厨房安排早点。厨房就一厨子,王爷们各有所需,有的要喝粥、有的要吃面、还有的要吃糕点,根本忙不过来,索性赶到后堂请罪。
四兄弟面面相觑,一笑置之,纷纷道:“本王还是出去吃吧!”
颖王第一个出府,领着吴天鹏吃了点卤煮火烧,雇了辆车出了城。戚王昨日听说京城的四大胡同是有名的风月场所,于是指示大武和小武带上些银两,慕名而去。
留下的景王和蓟王边喝茶边聊。
蓟王道:“四哥昨晚睡得好吗?”
“哥哥我认床,这一路北上,就没睡个好觉!”景王苦恼道。
蓟王建议道:“要不找个大夫开个方子?”
“不必了!”景王摆摆手,问道,“你不出去吃吗?”
“五哥、六哥走了,我们兄弟二人不如让厨房下点面对付得了?”
“好主意!”
蓟王又道:“四哥,听说武汉的热干面特别美味?”
“还凑合吧!”景王泯了口茶,道,“七弟,平时在藩地,你都做些什么呢?”
“不瞒四哥,小弟很少呆在藩地,常常带着收养的门客到处游山玩水!”
“还是你会过日子哟!”景王羡慕的看着他,怅然叹道,“为兄身子骨不行,不然也想做个纵情山水的浪子!”
蓟王忙安慰道:“会好起来的!”
景王突然灵机一动,试探道:“七弟,你觉得父皇这次召我们入京就只是为了共度中秋吗?”
蓟王装傻笑道:“不然呢!”继而注目看着景王,追问道:“四哥,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没有!”
这时,侍婢端来俩碗面条和咸菜,恭敬道:“二位王爷,面来了!乘热吃吧?”
蓟王吃着面条,时不时偷瞄景王一眼,暗忖道:“莫非四哥也得知父皇意欲立储一事!”
吃了面条,俩兄弟在院里散步闲聊。蓟王提议道:“四哥!三哥久居京城,我有好些年没见他,今儿天气不错,不如我们上他王府坐坐,如何?”
这大早上,也不方便出去办事,景王索性答应了他。二人坐上轿子,直奔裕王府。到了裕王府,俩兄弟下轿,自报家门,侍卫立马进去禀报。片晌,裕王领着高拱前来迎接。
“王兄!”景王和蓟王定睛看着裕王,不约而同道。
裕王见到俩个兄弟打心眼高兴,欣然道:“老四、七弟,你们怎么突然来京城了!”
景王和蓟王先是一愣,后莫名的看着他。少顷,景王才道:“父皇诏令我们众兄弟回京共聚中秋啊!”
裕王脸一沉,撇嘴道:“这事父皇都没跟我说过。”
蓟王狐疑的瞅着他,心道:“三哥还真会装糊涂!”
裕王忙摆手道:“我们入府再聊!”他引俩个弟弟进到后堂,落座看茶。
蓟王向随从使了个眼色,道:“三哥,这是我藩地的特产,你收下!”
景王见状也呈上礼物,道:“三哥,这份是我的!”
“你们太客气了!”裕王客套道。一旁的高拱察言观色,急忙接下二位王爷的厚礼。
坐定后,蓟王边喝茶边游目观看王府陈设,调侃道:“三哥,父皇真是偏心!把你一人留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却将我们众兄弟发配了!”说话间,他看了眼景王。
裕王莞尔一笑,道:“你啊就爱取笑三哥!”敛容正经道:“这几年,你们过得怎样?”
景王诉苦道:“三哥,我打小体弱多病,几乎都呆在王府,都快变成个大家闺秀咯!”
裕王哈哈一笑,关切道:“这次来京城,难为你咯!”
“不妨事!只要能见到父皇和众兄弟,受点苦算什么!”景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
裕王重感情,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他目光转向蓟王,问道:“七弟,你呢?”
“游山玩水!”
“还是七弟活得洒脱自在!”
“凑合吧!”
沉默片刻,景王问道:“三哥!我们抵京也几天了,一直没见着父皇。他老人家身体如何?”
“好着呢!”裕王又道,“不过近来,父皇确是不顺!先是寝宫万寿宫失火,后有宫女政变。好在父皇洪福齐天,并无大碍!”
景王脸色凝重,沉声道:“我也听说了。本想来京城探望,又怕惹他老人家生气!”
蓟王故意岔开话题道:“三哥,你久居京城。我们兄弟来了,你是不是该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我们一番?”
“好啊!”裕王爽快应下。
景王还惦记着下午要办的事,故借口道:“三哥,我得赶回去服药,恐怕不能相陪,你们玩得开心!”
“好吧!”裕王和蓟王送他出府,眼看着他坐轿离去。
傅云见主子回来,上前迎道:“王爷!”
“我们去徐府走一趟吧!”景王指示道。
“是!王爷!”傅云马上去取礼物。
耽搁了一炷香功夫,景王没来得及喝口水,又坐上轿子领着傅云直奔徐府。
徐阶听闻景王来了,急忙整理衣冠,并叫上俩个儿子快步出去迎接。
景王见了徐阶,寒暄道:“徐大人别来无恙啊!”
“王爷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徐阶率俩个儿子躬身道。
景王冲他笑笑,道:“徐大人,今儿本王特来贵府讨杯茶喝,不知您欢迎吗?”
徐阶面带笑容,回道:“王爷说的哪的话,快请入府!”他引领景王来到后堂,落坐看茶。
景王呷了口茶,道:“徐大人,本王得知你喜欢扇子,今儿带了把扇子,你瞧瞧?”话毕,他向傅云使了个眼色。傅云会意,立即打开礼盒,呈上。
徐阶取出扇子,细细把玩——象牙扇骨,扇面有欧阳修真迹山水画。他非常喜爱,赞道:“王爷,这把扇子可是宝贝哟!”
“送给你了!”景王大方道。
徐阶摇头道:“王爷,下官可不能夺人所爱啊!”
景王爽朗笑道:“本王对扇子一窍不通,徐大人尽管接纳!”
徐阶心里痒痒的,作揖谢道:“王爷,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望了望天色,道:“王爷时候不早了,不如留在舍下吃个便饭!”
“好啊!”
席间,徐阶谈到严嵩倒台一事,主动介绍了现今东南沿海倭寇形势。
吃过晚饭,景王辞别徐阶,回了严府。途中,傅云问道:“王爷听说过张居正这人吗?”
“他是老三的先生吧!”
傅云点点头,提醒道:“王爷,张居正可是徐阶一手提拔的!”
景王明白了他话中深意,道:“你的意思是徐阶会倾向老三!”
“有这可能!”傅云不无担心道。
景王似笑非笑,分析道:“徐阶为官多年深谙官场之道,其人善于隐忍,城府极深。对于立储一事,他若看得明白,应当会保持中立态度!”
“希望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