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坡,一片远离邱州城六十里地的一块方圆近十里的大平原,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大决战,两万多名官军和势均力敌的义军在这里展开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在这里好像双方的士兵都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忘记了家人,也忘记了自己,忘记了疲劳,忘记了一切人间的束缚,大家只知道一个字:杀!似乎所有的人类都回到了远古时代兽性时代,在这里,这一刻,大家的目的只是一个,杀光敌人,留下自己!
这场大决战用了差不多半天的时间才分出胜负,最终义军以六千人的伤亡为代价,全数歼灭了官军。这一战,是徐炎出山以来自己手下伤亡人数最多的一次,也是他最为郁闷的一次。
此时的战场上胜利的义军们正在忙碌着清理战场,战场上现在散落着许多没有主人的兵器和旗鼓等,最主要的还是从对方的辎重那里缴获了许多粮食。除了这些物质以外,他们要做的最繁重的一件事情便是焚烧死难者的遗体了,处理这些遗体是这支队伍每次战后都会做的事情,这是他们的副元帅制定下来的军法,为的是不让这些同类们暴尸荒野,不管怎么说,这里有自己的战友,也有自己的敌人,给自己的敌人处理后事,看上去似乎有点浪漫的情感。而且这么多的尸体假如不清理的话将只会成为飞禽走兽们的食物,那是件多么悲观的事情,还有这些尸骨会腐烂,会衍生病毒,最后演变成瘟疫,为害一方,这对于以义字当头的义军来说,也是不忍的事情。
战场上的人都在抓紧时间忙碌着,唯有中央地段现在却显得很安静,这里的尸体已经被完全清除了,染红了沙地上的,还没有完全风干的鲜血告诉人们,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战。现在这里聚集着上百号人,大家围着一个圈子,圈子的中央,三名身穿大恒官军将领盔甲的人被按着跪在地上,每人的脖子上都架着两把雪白的,发着冷光的钢刀,他们的身上都被*的绳子团团捆住。
三人之中,左边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无须男子,中间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右边的则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留着三缕长须的状龄男子,显得有些文静,不过此时他们头上的头盔都被人摘取,一个个都披散着头发,看上去有点狼狈。但是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他们都是官军里有着不小名气的将领,因为从左至右,他们的官衔和姓名分别是黄铭路经略安抚使刘延和邱王国马步军指挥使李龙凯和践义路经略安抚使关义,从威风凛凛的高级将领,到命在旦夕,前后不过一个小时,却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徐炎和徐炎手下的一干义军将领,此时他们一个个都用最肮脏和最恶毒的话羞辱着跪倒在地上的三人,直到骂的口干舌燥后他们才消停了下来。
作为大男人,特别是作为将领,他们平时几乎不骂人,更不会想个泼妇骂街那样去当众骂人。只所以他们会暴走,是因为他们许多手足兄弟都倒在这次战役之上,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三人。
“老子英明神武,纵横沙场,从未被人打败过,就凭你们三只小跳蚤也想跟我斗?”徐炎对着眼前沉默不语的三人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讽刺的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你也别得意的太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朴苇路已经被天兵收复,焆孟道行军大总管袁大人带着十万大军已经赶了过来,距离这里已经不到十里的路程了。你们这群贼寇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呵呵,我们只不过先走一步,到了下面你们也会尾随而至!”跪在中间的李龙凯显得有些气概的说。
“既然他来了,老子就在这里等着他,把他也消灭,让你们一块作伴到阴间去!”徐炎冷哼着说。
“大言不惭,就凭你也想跟袁大总管对抗?早点束手就擒吧,说不定袁大总管还会大发慈悲,留你们这群贼寇一条狗命!”左边的黄铭路经略安抚使刘延属于少壮派,平时对待敌人一向是强硬的态度,即便今日沦为阶下囚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
“噗!”刘延的话刚一落音就被徐炎的剑捅如心窝里,扎了个对穿!
刘延好像被渔夫鱼叉刺中的大鱼一般痛苦的挣扎了几下,磨耗掉最后的力后,才不甘的闭上了怨恨的双眼,瘫软在地,气绝身亡。
一位曾经在武科举中获得武榜眼的人,一名曾经主张实行淘汰冗官冗兵,招募建勇的人入军的青壮派将领,就这般无声无息的被杀死。
他的死立马引起了旁边两人的一阵鬼哭狼嚎,似乎为这名他们甚为熟悉的将领的死感到遗憾和悲痛,他们一边哭丧,一边对着徐炎破口大骂。
徐炎从刘延的身上抽出元帅吴泽民赠送给他的那柄宝剑,刘延死去的身躯伤口顿时冒出一股热腾腾的鲜血来,不过由于这地面上已经流淌了太多的鲜血了,所以这一股鲜血冒出来并没有让人感觉到不适的血腥味,因为大家的鼻子都已经麻木了。
“杀了他们!”徐炎淡淡的说,他的心神因为几日来的挫折和士兵们的伤亡所干扰的烦躁不安,现在又被自己的阶下囚所辱骂,更是心浮气躁。
他的命令一下,围在四边的人急不可耐叫嚷着冲上前去,提起手上的刀把还活着的两名官军将领剁成了肉泥,以发泄他们心中的怨气。
“徐将军,现在怎么办?敌人已经接近我们了,弟兄们都已经疲惫不堪了,而且敌人的数量是我们的几倍,现在我们只是剩下不到一万四千人,许多人的身上还带着伤,如果和敌人正面交上的话恐怕有全军覆没的可怕后果。”一直紧跟在徐炎身边的副将沮丧的说。
徐炎望了望在场诸人的神色,一个个都有气无力,无精打采的,再看看自己身边的副将,自己的左右手,此时身上也包扎着纱布,左眼也被敌人的刀划过眼帘,差点瞎掉一只眼,不过这只眼睛暂时却是不能使用了,因为眼帘受伤的原因,他的左眼上此时正裹着一根纱布。
徐炎的心中生起了不忍之心,当初自己带着三万五千名精壮义军,瞬息荡平朴苇路,剑指邱州城下,屡次征战,所向无敌,虽然威风凛凛,但是却也让自己手下的弟兄们受苦了,已经有两万多人魂归异乡,现在仅剩下的一万多人也即将不保。
自己假如战败被俘的话一定会遭到敌人最残酷的报复吧,一刀了结了或许还是幸事一件呢,但是朝廷怎么会这么痛苦的让自己死去?恐怕会给自己判处凌迟吧!想想自己被活生生的切上几千刀,徐炎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何去何从?现在这里距离朴苇路最近的州也要走上两天两夜,而且敌人恐怕早已经在那里布下了口袋阵等着自己了吧;往东边走,那又是回到邱州,邱州城现在虽然少了上万人,但是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想要去到那里也要走上一天一夜,但是敌人大队人马现在已经从那边赶了过来;去北边吧,那里是纵横上千里,高耸入云,无路可攀爬的高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然屏障,而且那里也有大股的敌人赶来;往南吧,附近只有几座小城,再往南走却是茫茫的大海,在这里的小城自然没有这么多的渡船让我们回到河东路,而且据探子回报,焆孟道行军大总管也从南北派了两万名官军向这边围拢过来,看来自己这次是插翅难逃了。
“徐将军,请赶快拿个主意啊!”副将在一旁催促道:“要不然弟兄们都要全书丧命于此了!”
“我们这里还有多少匹马?”徐炎问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话。
“还有一百匹,另外还有两百匹骡子!”副将如实回答,他不明白徐炎的意思。
“把都牵出来,分成五十组,派上几十个强壮点的兄弟,乘着敌人还没靠拢之前,赶快向外突围,让他们在逃出敌人的包围后火速赶到河东路,报告这里发生的一切!”徐炎语气坚决的说:“另外,让他们找人火速告诉大元帅,让他派人来救我们!”最后的话,徐炎是充满愧疚和无奈的语气说出的,如果不是自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自己决然不会向元帅开出这个口的,自己寸功未立,却丧失了大部分的精锐,现在反而被困,向自己的主子求援,这在徐炎的心里难受的如同刀绞。
“遵命!”副将回答道,顿了一下后,他又问:“不过徐将军,我们就在这里抵御敌人?”
“这里无防无险,岂能据守?我们往南走,到最近的小城去暂且躲避。我们要去的是芜县,让信使们务必要精确的告诉元帅!”徐炎说。
“是,末将明白!”
芜县距离这里不到六七里的路程,义军们花了一会儿的时间就赶到,这是一座只有三万人左右的小城,见到徐炎的到来,县长(不满一万户的县,长官为长,反之,满一万户的则是县令。)不敢抵御,急忙带人出来迎接义军入城。
“将军为了除暴安良,义军之名下官早就如雷贯耳,一直就渴望着义军的大旗到,带领百姓们脱离苦海,下官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到这一幸事,是死而无憾了!”年逾古稀的县长对这徐炎感慨的说。
“县长大人过奖了。”徐炎谦虚的回答。
客套话说完后,徐炎问起了县城的状况来。
“不知道贵县有多少人口?”徐炎问。
“回禀将军,鄙县今年年头刚刚统计过,一共是七千八百户,两万六千万口,是个小县。”县长如实的回答:“鄙县人口本来就稀少,加上这些年逃亡的人不少,所以才只有这么点人。”
“哦。那城里的仓禀储备如何?”徐炎问。
“回禀将军,鄙县因为人口稀少,因此劳力不足,致使所耕之田并不多,幸好这两年来都是收成不错,因此县里的储藏稍宽。”县长说。
“假如县城被封锁,县长大人预计可以坚持多久才不会断粮?”徐炎问。
听到这个问题,县长心头一惊,他从徐炎的话里明显的感觉出了不妙的事情来,但他也不敢多问,只好老实的回答:“回禀将军,假如小城被围的话,下官预计,以百姓家中的储备和县里储备的状况来算,原本可以支持十个月左右的,不过……”
“你是担心我们这些多出的人会消耗城里的粮食?”徐炎笑着说。
“下官不敢!”县长惶恐的说。
“这没什么。”徐炎笑了下说:“你放心,我这里也是军粮充足,尚且可以支持两个月半月的,而且我们也不会在这里呆上三个月的,这一点县长大人不用担心!”
义军原本的粮草大部分都是依靠朴苇路来供应的,不过现在朴苇路已经了,粮草自然也就无法供应,幸好义军里就备着三万多人半个月的粮食的,后随着义军人数的减少,因此多出了许多的粮食,再加上他们在官军的辎重那里也缴获了一点,足以供应现存的一万多人维持两个半月的。至于徐炎所说的战争不会超出三个月,这一点其实只是随口说说的,其实就连徐炎都没有把握吴泽民会不会在这两个月内能冲破敌人重重的封锁,跨过三千里的路程,来到这小县城来的,徐炎的打算是先等上一段日子,看看什么形势会如何发展,到时候如果敌人有了懈怠之后他在寻找机会突围的。
“是,下官明白了!”县长大松一口气的回答。
“对了县长大人,有一件事情本将不明白。”徐炎问道:“既然贵县人口稀少,劳力缺少,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存粮?我一路走来,所路过的城池,别说是小县城了,就是一些大州之城,富庶之地也没有这么多的存粮。”
“哦,原来是这事。”县长说:“本县前些年逃亡的人多嘛,留下了许多无人耕种的荒田,下官见这些天留着也是白留,于是便组织了县城内外的人来耕种,恰逢这两年遇上了好天时,所以收成不错,故而才有现在这样的储备。”
“哦?你也搞屯田?”徐炎惊异的问。原本他以为这一套是义军首创的专利,却没有想到官府里也有人会这样子做。
“是啊,小老儿也是听到贵军在管辖的地盘搞了这一套后才使得百姓们丰衣足食,小老儿说起来也是跟贵军学习的而已。”县长谦虚的说着,不过他满脸的笑容却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自豪感。
“哦,原来如此!”徐炎恍然大悟的说,不过提到屯田制度,他又不得不想起了这一壮举的创始人和提倡者,义军元帅府的副元帅王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