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忠虽然说话拐弯抹角,卢象升和杨廷麟还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说白了,刘国能还是不信任朝廷,怕自己投降成了自投罗网,所以要求卢象升先派个官员到他的军中,实际上就是人质。一旦朝廷没有满足要求,或是违背承诺,那这个官员也就别想活了。
卢象升把脸一沉,刚要发话,却见杨廷麟对自己连使眼色。卢象升知道杨廷麟有话要说,便命人先把刘国忠带下去,这才问道:“伯祥有何见解?”
“尚书大人,下官认为刘国能应该是真降,”杨廷麟肃容道,“所以不妨答应他的要求。”
“何以见得是真降?”卢象升不大相信地道。
“流贼在官军打击下,虽然兵力仍有不少,但形势已接近山穷水尽。”杨廷麟认真分析道,“就拿刘国能一部来说,刚刚被官军痛击,折损大半,如果刘国能是个明白人,就应该知道顽抗到底只能是死路一条。而且我们按照旨意善待俘虏,还特意释放了一些人,这些人回到刘国能营中,必然宣扬归顺的好处,对流贼乃至刘国能本人当然会产生影响。
“而且刘国能在‘十三家’中相对兵力较少,必然受制于人。流贼火并时有发生,局势不利时尤其如此。与其被其他流贼吃掉,还不如堂堂正正归顺朝廷。当然,前提是朝廷要给他一条生路,如果像洪承畴那样杀降,当然不会有人归顺了。现在朝廷内外交困,如果刘国能真能归顺,数万生灵免遭涂炭,官军可集中精力对付顽敌,流贼亦会加速瓦解,对朝廷实大有好处。”
“伯祥,你说的这些,我其实也想到了。”卢象升叹了口气道,“不过现在谁也无法断定刘国能就是真降,再说他要我派官员去他营中,一旦有变,此人必为所害……”
“正因为不知道刘国能是否真降,尚书大人更应该派人去刘国能那里,眼见为实嘛。”杨廷麟毅然道,“下官不才,愿请令前往!”
卢象升先是一怔,随即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伯祥,此事绝非儿戏,太危险了!不行不行……”
“骑马坐船三分险。”杨廷麟坚持道,“为社稷大局冒这个险,难道不值得么?只要尚书大人做好一切准备,即使刘国能使诈或者变卦,受损者不过廷麟一人而已。廷麟自幼束发受教,又蒙圣恩得中恩科,为人臣者,不正该尽忠效死以报君恩么?即或廷麟真遭不幸,亦不足以报答君恩之万一也。战局瞬息万变,事不宜迟,还请尚书大人快做决定!”
卢象升苦劝不住,杨廷麟执意要去。卢象升思虑再三,终于咬咬牙道:“好吧!伯祥有勇有谋,必能逢凶化吉,马到成功。我派五十名中军护送你去……”
“不可,”杨廷麟急忙道,“人去多了,反而会引起刘国能猜疑,况且真要有事,五十人在千军万马中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下官独自和刘国忠去即可,届时随机应变,总之必不辱使命,请尚书大人放心!”
就这样,杨廷麟和刘国忠不到天明便从邳州悄悄出发,赶赴刘国能的大营。而卢象升则悄悄派数队精锐骑兵远远跟随,一旦发现流贼有异动,就是拼了命也要闯进敌营,把杨廷麟救出来。尽管如此,卢象升的心里还是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反复喃喃念道:“但愿一切顺利,伯祥能平安归来!”
却说刘国忠引着杨廷麟从邳州策马直奔东南,不过三四十里,便进入骆马湖区。在夏天,这一带是连成一片大湖的,如今虽然水落,但地面全是淤泥,被冻结实以后简直比山路还崎岖,杨廷麟不得不下马牵着缰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他一边默记周围地形一边暗想:刘国能部进到这里,确实如同进了死胡同,即使想耍什么花样,官军也有能力把他们消灭在湖区里。想到此处,更觉放心,前进的步伐也不觉轻快起来。
又跋涉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将晚,二人才抵达刘国能的大营。原来刘国能把大营设在骆马湖中的戴场岛,由于是枯水期,岛子北面与陆地之间出现了一道很窄的陆桥,其余三面仍被湖水环绕。虽然湖面结了冰,但冻得并不很结实,大军是无法涉冰而过的,陆桥就成了岛子与外界的惟一通路。
如今这里戒备森严,由最忠于刘国能、战斗力也最强的中军营亲自把守。见刘国忠回来,还带回一名身着大红官服的朝廷命官,中军官立即通禀,不多时,“闯塌天”刘国能即率领手下大小将领集体迎接。
刚一见杨廷麟,刘国忠只介绍了两句,刘国能便对杨廷麟双膝跪倒,大礼参拜道:“罪民刘国能,叩见主事大人!杨大人不畏冰雪,不嫌我们是流贼,肯屈尊大驾来这里,国能感激涕零!”话音未落,竟然滴下泪来。
杨廷麟见刘国能生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说话声如洪钟,感情丰富,看起来不像是阴险狡诈之辈,赶紧双手将他搀起,认真地道:“刘将军快请起。古人云: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将军过去与朝廷为敌,铸成大错,好在迷途知返,十分及时,可谓将功补过。今上乃不世出的圣君,大明中兴指日可待,将军与麾下将士能为朝廷效力的地方还多着呢!”
二人寒暄几句后,刘国能又让部将给杨廷麟见过礼,这才引着杨廷麟进了中军大帐。这里早已设下丰盛的宴席,刘国能请杨廷麟坐了主座,自己在下首相陪,举杯高声道:“今日杨大人来我们这里,与我们商议投诚事宜,是我等莫大的荣幸!来,大家一齐敬杨大人三杯!”
杨廷麟却没有举杯,轻轻叹了口气道:“多谢刘将军的好意。但是今冬到处大雪成灾,无数饥民嗷嗷待哺,就连京师都按人头限量供应粮米。圣上以身作则,每餐只吃一碗粥、一个窝头,学生身为人臣,美酒再好,又怎能咽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