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化装做拾粪少年的,正是信王朱由检。
昨夜他与周奎、林佑坤、燕凌、孙传庭、史可法等人商议了整整一日一夜,终于琢磨出了这样一条计策。
燕凌首先提出,既然史可法曾以清洁工的身份混进过诏狱,那么诏狱肯定有固定的清洁工。众人一想也是,那诏狱中的犯人没有一百也有大几十,至少每天的大便得有人清理,要不然没几天就堆成山了。
周奎马上派燕凌出去打探,没费多大功夫就探听出来:这诏狱的清洁工作,都被一个名叫赵四的倾脚头给包了下来。
原来在这个时代,城市里虽也有明渠之类的排水系统,但却仅拥来排雨水和一般的生活污水。至于大便,因为没有冲水的习惯,则不通过排水系统,而是和前世的广大农村地区一样,拉到专门的粪坑或粪缸里。
专有一类人,将这些粪便收集起来,再从城市运到农村,卖给农民作肥料,赚几个辛苦钱,这类人就叫倾脚。
这生意虽然臭不可闻,但因基本没有本钱,只需卖力气即可,还是吸引了不少穷人来干。
但干的人一多,竞争就激烈了起来,有时倾脚夫之间,甚至会因为争抢粪源而大打出手。因此,这个行业也像其他的行业一样,渐渐形成了自己的行规。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划分倾脚的区域,即每名倾脚只能在自己的范围内收粪,超出范围则要受到惩罚。而若干个相邻的区域,则有一名类似黑社会老大的倾脚负责维持秩序,这个人就叫做倾脚头。
这位赵四即是城北这一带的倾脚头。他从十岁即开始做倾脚,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打架时下手狠辣,逐渐在众倾脚中树立起了自己的权威。
经过十几年的打拼,他现在已经不用自己干活。在城北这一带,所有的倾脚都要每月给赵四例银,赵四则根据例银的多少,给众人分配收粪的区域。
别看这么一个小小的倾脚头,单是例银,每年竟也有上千两之多。凭借着丰厚的收入,赵四早在京师买了处宅院,并且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颇为滋润。平日里走在街上,穷苦百姓见了,还得尊称一声“赵四爷”。
但这赵四虽然不用亲自动手收粪,却也不是只靠收例银度日。有些产粪的大户,他还是牢牢把在手中,不让其他人染指。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就是其中之一,因粪源稳定,赵四指使手下的倾脚轮流为他到这里收粪。
他又颇会办事,早将诏狱上上下下都打典到了。值守的锦衣卫收了他的好处,也就为他大开绿灯,不但为他办理了一块用于通行的腰牌,还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带进来一两个冒充倾脚探监的,也假作不知。
燕凌将这一切都打探清楚,立即回报朱由检。朱由检与众人商议之后,经过反复探讨,终于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冒充倾脚混进诏狱,将杨涟等人救出!
这个计划的大致方案是这样的:步骤一,先由周奎出面,去诏狱转悠一圈,找借口将在诏狱之内的高官引出去。没了这些老奸巨猾、警惕性极高的恶徒,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步骤二,也就是最核心的一步,派人假扮倾脚,混入诏狱之中。再将杨涟等人用“狸猫换太子”的方法偷换出狱。
首先,燕凌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赵四给抓到了一处租来的空房之中,并对他威*利诱,拿到了他那个出入腰牌。
然后,将赵四那里找来的三辆拉粪的大车,进行巧妙的改装。改装后的大车,在底部多了个夹层,可以并排躺下两个人。
至于要替换东林六君子的“人”,燕凌和孙传庭出了趟城,从城外众多的灾民尸体中,选了六具刚死不久、和六人身高相仿的,模仿锦衣卫的手段,将尸身打得血肉模糊,再用烙铁将脸烫烂,让人根本无法辨别相貌。
只要能混进诏狱,就伺机将六君子与这六具尸体互换。然后再点一把花,将牢房烧掉。等锦衣卫将火救灭之时,尸体已经烧焦,这个时代又没有DNA鉴定的手段,自是无法察觉尸体已被调包。反正魏忠贤和许显纯等人,本来也是要把六君子整死,见六人已烧死,可能也不会过于深究。
而这化装成倾脚的人,就是这个计划中最为关键、也是要冒最大风险的人。一旦露出马脚被识破,不但无法救人,就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本来,燕凌、史可法甚至孙传庭都抢着要承担这个重任。可是朱由检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出马。
众人当然不肯让他以身犯险,极力劝阻。朱由检却道:“各位大人不必担忧,我去自有道理。首先,史先生不能去,你已经混进去过一次,算是熟脸,再去必暴露身份。再者,孙先生也不能去,你这段日子天天出城赈济灾民,锦衣卫的人恐怕早盯上了你。
“而我亲自去,有三大好处。第一,我很少抛头露面,亲眼见过我的锦衣卫也很少,换个装束,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我是信王;第二,我年龄小,诏狱的人容易放松警惕;第三,进诏狱之后既要随机应变,还要当机立断,非得我亲去,才能临机决定。”
其实朱由检还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理由。他早就知道,在历史上,杨涟等人均死于诏狱之中。现在自己这么做,等于就是在挑战历史,挑战命运,挑战死神!
一旦将几人顺利救出,那就证明:历史是可以改变的!这对朱由检来说,意义实在重大!
而如果救不出杨涟,那就说明历史无法改变,朱由检也就无法避免吊死煤山的下场。与其再承受十几年的巨大痛苦,最后落那么个凄惨的结局,还不如现在来个痛快!
“那还有燕凌呢!”周奎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燕大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也就是步骤三,接应出狱!”朱由检目光炯炯地道,“如果我们在里面得手,顺利出来,自然好说。但万一事情进展不顺,这时候就需要燕大侠出场了。他必须装出一副硬闯诏狱,劫牢救人的架势,把所有看守诏狱的锦衣卫都吸引过去,我才有机会趁乱逃脱!”
众人又是一番激烈的讨论,周奎和林佑坤还是觉得风险太大,执意劝阻。最后朱由检只得端出王爷的派头,拍案大叫:“我意已决!若二位胆小怕事,大可去东厂告发本王,邀功请赏!”
周奎和林佑坤吓得一齐跪倒道:“卑职不敢!”
众人计议已定,当即分头准备。这天天不亮,朱由检就偷偷溜出信王府,与林佑坤手下几个腾骧右卫侍卫会合。这几个侍卫是林佑坤精心挑选出来的,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是他的生死之交,绝对可靠。
朱由检几人穿上又脏又臭的破衣服,又把脸用锅底涂黑了,倒活脱脱像极了整日与屎尿打交道的倾脚。
他们又将几具尸体分别藏在三辆大车内,用木板钉死,再在上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大粪。从隐身的院子里一推出来,过往行人无不掩鼻疾奔,落荒而逃,就连朱由检自己都有点受不了,只得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就当是香的,就当是香的!千万别露陷!”
当见到周奎、许显纯渐渐远去之后,早就埋伏在附近的朱由检一行人立即行动,推着三辆大车,缓缓来到诏狱大门口。
锦衣卫千户见来人并不眼熟,断喝一声:“什么人!”
朱由检忙走上前去,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腰牌,讨好地笑道:“这位大老爷,小的名叫赵狗儿,小的的爹叫赵四,是常来咱们衙门口儿收粪的那个,您老记得吧!昨夜爹病了,今天起不来床,他就吩咐小的:‘赶紧替我去北镇抚司诏狱收粪,可别耽误了老爷们的大事!’小的这不是就来了么!”
“你这兔崽子,倒和你那贼爹一个腔调!”锦衣卫千户见了腰牌,顿时放下心来,却故意大声骂道,“本来说好了天天来,这都三天了,才来这一次!你进去看看你爹干的活,粪没收走,光把犯人的牢饭给划拉走了!牢里都臭成什么样了,害得我让佥事大人好一顿训!”
朱由检忙笑着递上十两银子,装出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小声道:“大老爷,小的们也是不好做啊!这年头生活不易,我爹也是想着多占点地方,多收点粪。这几天,倾脚们都到别处抢粪去了,您这里还得多担待着点!等我爹病好了,自然要亲来,到时候更得多多孝敬您老人家!”
锦衣卫千户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顺手揣入怀中,笑骂道:“他妈的,你们这伙鸟人也够贪心,吃着碗里的,还要占着锅里的!不对啊,你们这碗里和锅里,可全都是大粪,哈哈哈哈!还不赶紧滚进去吃个够!”
他这一笑,周围看门的侍卫都哄堂大笑起来。
朱由检忙团团一揖,招呼着手下将三辆大车推过诏狱的大门。他暗暗咬牙,心中大骂道:“你祖宗才吃大粪!有朝一日哥说了算,非得把你个狗东西塞到粪缸里,不把你丫撑死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