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曰敬脸上十分平静,心中却是提心吊胆地把“护国大法师”朱子建引至正堂。因为朱子建显然对白鹿洞书院有一定了解,指名要来这里拜孔子,舒曰敬也不能硬拦着,否则更引人怀疑。黄得功、翁玉、沈浪等人就在他们脚下,因为有透气孔,上面说话下面都能听得很清楚,万一谁没忍住打个喷嚏,那可就立刻暴露了。
但出乎舒曰敬意料的是,朱子建拜孔子可不是做做样子,而是十分认真地按照标准礼仪,先双手拱手过眼眉,之后先单膝跪地,再双膝跪地,双手掌手指相对按在地面上,以头触地,如是者四次。之后屏退所有手下,与舒曰敬分宾主落座,这才徐徐地道:“看洞主神情,是不是对本尊大不以为然?”
舒曰敬面无表情地道:“朱先生身为‘护国大法师’,据说在白莲教中还号称‘当世弥勒’。儒佛已不同流,白莲教更连佛教都不是,为何还要跪拜孔圣人?”
朱子建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道:“洞主是当世圣人,本尊在洞主面前,自然不需要丝毫隐瞒,而对外面那些人就不行。黔首愚昧无知,虽有圣人教化,亦难达于市井,神怪之说遂大行其道,古今皆然。道、佛信众甚多,各地亦有各种神仙名色,乃至狐仙、河神,虽有万千说辞,实乃一丘之貉。
“然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三武一宗屡次灭佛而不绝,真的是佛法无边么?不是,是百姓不会思考,他们只需要一尊神诉苦求甜,而念佛拜佛能给他们想要的东西。圣人教化为正道,佛道之说为旁道,如运用得当,正道难行,旁道亦可走通。就拿本朝太祖皇帝来说,未得天下之前,也曾加入明教,依靠大量明教信众迅速崛起;得天下之后,便禁绝明教,改以名教治天下,又有何不可呢?”
舒曰敬惊道:“这么说,朱先生弄的白莲教这一大堆把戏,完全是蛊惑人心了?”
“蛊惑二字不确,‘得民心’就差不多了。”朱子建冷笑道,“朱常洛好色暴亡,朱由校玩物丧志,朱由检更是性格乖戾,离经叛道,自恃手中有几万雄兵,便肆无忌惮地大改祖制,民间早已怨声载道。以此父子三人治天下,天下焉有不亡之理?所以这些年大明才会内忧外患此起彼伏,此乃上天示警。本尊顺天应民,以白莲教聚集力量,再加上今上父子反正,洪承畴、高杰等良臣名将辅佐,何愁大事不成。如今未竞全功,百废待兴,朝廷正在用人之际;以洞主之大才,何不入朝为相,统领朝纲?以洞主之名望,只要振臂一呼,天下学子必云集响应,北朝官员亦会归心。若真如此,洞主当为大明中兴第一功臣!”
“北朝?老夫没听错吧?”舒曰敬完全不顾朱子建说得激昂慷慨,冷冷地打断道,“现在又不是两晋五胡乱华之时,何来南北朝之说?”
朱子建自负地道:“北军所依仗者,无非是骑兵和火器,然本尊有长江天堑,水军十万,不日即将东下攻打南京。只要切断江南粮道,朱由检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能变出粮食来,北军难道能饿着肚子打仗么?开春北方冰雪消融之后,清军必将再次南下入关,届时便可南北夹击,将无粮无饷的北军一举歼灭,那不就是划江而治了么?届时…”
“你住口!”舒曰敬突然暴怒地指着朱子建的鼻子大骂道,“好你个卖国求荣的狗贼,果然和朱由崧是一丘之貉!不,你大概是连朱由崧也没放在眼里,已经想着取而代之了吧!为了一己私利,竟要把好不容易才从蒙元手中夺回的大好江山再拱手让给异族,亏你还腆着脸改姓朱,你不配!”
这一回朱子建刷地变了脸色,冷哼一声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
铁面人和数名白莲教徒立即闯进堂中,朱子建道:“把他押下去!还有那些学生,也一律押回九江!”
“不用推,老夫有腿,自己会走!”舒曰敬高昂着头毅然走出房门。
把舒曰敬等人全部抓走后,朱子建仍余怒未消,脸色阴沉得可怕。这时房间内只剩下他和铁面人,铁面人便拱手道:“尊者,舒曰敬既不听命,何不杀了以儆效尤?”
“这个人不能杀。”朱子建半晌才吐气道,“圣教欲成大业,光靠传教和打仗是不行的,还必须有读书人和缙绅富户的支持。舒曰敬是当世大儒,杀了他,别人更不敢投奔我们了。况且他一个老头子,杀不杀也没什么关系,等本尊一统天下之后再杀不迟。”
铁面人点头称是,又压低声音问道:“尊者,属下有一事不明。我们既然已经干掉了朱常洵,为何不连朱由崧也一起干掉呢?那样尊者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登基了。”
“人心未附,现在还不是时候。”朱子建道,“二百多年以前的事,除了我们自己,已经没有多少人关心;可是‘争国本’还只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朱由崧也还有些号召力。且让他再做几天龙椅,等到我们拿下南京,江南便全在手中,那时候朱由崧就没有用了。”
“可是造船厂被敌军袭击,烧毁了不少战船,说明敌军亦不可小视。”铁面人担忧地道,“不知我们攻打南京,能有几成胜算?”
“这个不用担心,只烧了十几艘船,本尊的旗舰毫发无伤,对作战影响不大。”朱子建道,“我们也要吸取当年陈友谅进兵过急的教训。这几天东北风正紧,不利行船,等转为西北风,我们先攻安庆,然后再图南京。只要九江和湖口在我们手中,我们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尊者是要以鄱阳湖为根基么?”
“区区一个鄱阳湖,如何能站稳脚跟。”朱子建有些无奈地叹道,“本尊自接任尊者以来算无遗策,唯一的误判就是朱由检。看来我是小看了此人,早知如此,不如几年前就杀了他。不过即使如此,本尊仍有后招,倒要看看朱由检如何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