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听曹变蛟介绍完吕元声之前的表现,嘉许地道:“俗话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一点没错。朕手下两员大将李定国和李来亨,年龄都没到二十岁,就是朕今年也刚刚十七岁嘛!你年龄更小,借用一位伟人的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众人觉得朱由检的说法十分新颖和形象,不过还是诧异地问道:“圣上,这话是哪位伟人说过?八九点钟又是什么时辰?”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溜了嘴,赶紧咳嗽两声岔开话题道:“那什么,八九点钟是西洋人的计时方法,相当于咱们说的辰时。对了吕元声,你是黄粱梦镇人?‘黄粱梦’的故事,是不是就发生在那里?”
吕元声忙恭谨地答道:“正是。当年大才子汤显祖游历到镇上,夜宿于吕公祠内,才思泉涌,以唐人的《枕中记》为蓝本,改编为昆曲《邯郸记》,又名《黄粱梦》,从此风靡全国,与他的另外三部大作《牡丹亭》、《紫钗记》、《南柯记》合称‘临川四梦’。”
因为并不急于行军,朱由检便对众人笑道:“想不想听戏?让吕百户给我们唱一段《黄粱梦》如何?”
这个时代因为娱乐方式并不丰富,戏剧便是其中的一种。尤其是对文化水平不高的百姓和军户而言,戏剧人人都能听懂,因而为百姓所喜闻乐见。经过元明两代三百多年的发展,在民间流行的剧种多如牛毛,其中发源自苏州昆山的昆曲,以其曲词优雅、行腔婉转、表演细腻而深受观众喜爱,遂成为风靡全国的最大剧种。
这些将领们都爱看戏,尤其是李来亨、曹变蛟、孟拱这几位都是年轻人,最喜热闹,当然拍手叫好。
吕元声拗不过众人的盛情,只得腼腆地笑道:“圣上、各位将军,末将唱是不会的,只能讲讲剧情,里面的一些精彩唱词倒也记得。”
众人倒不挑剔,纷纷说讲戏也行。吕元声便道:“这《黄粱梦》讲的是唐朝年间,八仙之中的纯阳子吕洞宾下凡欲度脱有缘之人,走到邯郸附近的一个小村子,也就是现在的黄粱梦镇,宿于一间小客栈中。
“他在客栈内遇到一名姓卢的儒生,这时店小二正为客人煮黄粱米饭,二人闲谈之际,卢生慨叹自己怀才不遇,年届而立却一事无成。吕洞宾问他有何志向,卢生说:大丈夫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宗族茂盛,方可言得意。
“吕洞宾觉得卢生可度,便送他一方磁枕。卢生困倦上来,枕着磁枕入睡,却梦见自己先是偶遇佳人,入赘为婿,然后科举高中,入朝为官。其后历经官场沉浮,又屡遭奸臣陷害,险些被皇帝误斩,却也做得几件大事,还率军大败吐蕃,在天山勒石记功。最后官拜丞相,加封赵国公,赏赐食邑五千户,良田万顷,美女二十四名。
“卢生又做宰相二十多年,儿孙满堂,荣显至极,直到八十来岁因纵欲过度终于归天。妻子的哭声将他惊醒,却原来只是一场梦而已。梦中历经人生数十载,实际却只是短短一瞬,连那锅黄粱米饭还没煮熟呢。卢生因此顿悟,便跟着吕洞宾修仙去了。”
众人听罢,皆为这离奇的剧情而啧啧称奇,朱由检却颇有感悟,陷入沉默之中。回想自己误打误撞穿越到这个时空,历经坎坷终于登基为帝这段经历,真是恍如梦中。有时候朱由检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躺在大学宿舍的上铺上,做了一个荒诞的梦,而这个梦随时会醒来?
可是周围的一切都在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不可能是梦,而是完全真实的存在。因为在梦里,不可能感受到一个如此真实、如此宏大、如此细致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他已经做了多少匪夷所思的大事、影响了多少芸芸众生,又历经了多少刻骨铭心的悲欢离合!如果这真是梦,他也已经属于这个梦,永远也不可能醒来!
因此朱由检回过神来淡淡一笑道:“戏是好戏,但结尾未免颓唐了些。梦里能做到的事,醒来以后未必不能同样做到。只是卢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建功立业、享受荣华富贵,换句话说,他忙碌一场全是为了自己,一死当然是一切成空。
“但是我们每个人生于世上,不能只为自己,而是要为家人、为民族、为社稷奉献力量。这样你即使老了、死了,你的功绩仍然会被后人铭记、传颂,你的事业仍然会被后代传承下去。这样一来,你就不会像一场梦一样幻化成空,而是永存于世。有个词怎么说来着,‘永垂不朽’,就是这个意思。”
众人皆顿首受教,朱由检赶紧笑道:“哈哈,不过是一场戏而已,权当一乐,不必认真,我们也该继续赶路了。”
于是路途上又恢复了欢声笑语,朱由检尤其喜欢吕元声,故意问他:“如果此次平叛你是总指挥,你打算怎么打?”
类似问题朱由检也经常问其他武将,目的是培养他们的思考能力和战略眼光。吕元声想了想便答道:“末将以为叛军尤是小可,流贼实在可虑。若是末将指挥,就要把全国官军,包括九边之兵全部调来,把流贼一举扑灭。”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朱由检也笑道:“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你的眼光还是很独到。不错,如果国家是一个人,流贼就像癌细胞一样,不及时把他们彻底消灭,他们就会把更多的健康细胞变成癌细胞,到最后五脏六腑全成了癌细胞,人就死了。但人死了癌细胞也无法生存,对一个国家来说,那就不光是改朝换代了,而是亡国亡种。”
吕元声也不敢问皇帝什么是“癌细胞”,只听朱由检接着无奈地道:“朕何尝不想举全国之力,把流贼一举扑灭。无奈国家太大,边患更甚于流贼。建虏和蒙古人无时无刻不对关内虎视眈眈,朕实在不敢抽调更多的边军啊!”
说到此处,朱由检的思绪已经不在当下,而是瞬间穿越燕山、长城,飞到了寒风呼号的塞北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