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凌学睁着眼睛发愣。
他目光很虚的落在帷帐顶上，隔着那一层轻纱习惯性的望天花板，但又不是在注意看那里，只是目光漂浮的发呆，很久才眨一次眼。
他觉得能被挪到床上来躺着，已经很好了。
不过药仙没有对他好到什么程度，虽说状似很好心的把他搬上床来躺着，但却没给他的双手包扎。
伍凌学发着呆就又了解了一次自己。原来神木的身体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痛觉，只不过比常人要迟钝一点，比如说被生生折断双手，连带着差点被轰断全身每一根骨头，这种程度也是能让自己感觉到痛的，而且还是非人能承受的痛。
原来自身能自动愈合也不是很厉害很逆天的，比如说遭受到现在这种极强力量入侵过的伤口，虽然是在自动愈合，不过速度慢的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所以伍凌学现在，很疼。
而发呆是因为疼到麻木了。
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臂，一瞬间麻木的痛觉又全部苏醒，他拧紧了眉头龇牙咧嘴的不敢再动。
过了这么久了居然还没好一点，现在的药仙到底有多强了？
魔界实在是个很无聊的地方，那些手下把他扔在这儿就没管了，任他自生自灭。而药仙则是在床边俯视着他，莫名其妙盯着他冷笑了半天，也转身就走了，一句话没说。
于是把他晾在这里，伍凌学觉得这是沉默的酷刑。
他指望着谁来看看他，他现在不能动，但想要了解的事情却很多。他想着就算是齐漱溟也好啊，但是就是没一个人来，连门口经过的脚步声都没有。他想着，难道是因为药仙太可怕了？别人连他的门口都不敢经过？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他想起上次他也是这么在这个房间里躺着发呆，连姿势都差不多，区别只不过是那时候药仙还不许自己上这张床，那时候自己很活跃很积极的想向药仙证明，自己喜欢他，他也喜欢自己。
伍凌学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以前的事情，觉得自己刚退去的烧有点卷土重来了，就这样边回忆着往事边抽空念叨一句：来个人陪我唠嗑吧就算是吵架也成啊。结果真的等人来了之后，他反而有些怀念一个人待着的清净了。
他没想到这个差点被自己忘掉的角色居然是唯一一个来看望自己的人。
房门外开始响起脚步声的时候伍凌学也听见了，第一反映是欸念叨着念叨着，还真有人来了啊。第二反应是，等会，这脚步声一点掩饰都没有，还很虚浮，如果不是听得出那脚步声确实是直直向这里走来的话，伍凌学都要误以为那是丝毫没有武力的人了。
不过来人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并露出一张俏脸过后，伍凌学很想捂脸，但手已经断了所以没法那么做，只好继续装没看见的发呆。
来人是一头金色的长发，柔顺漂亮，白皙的脸蛋粉色的樱唇，大大的眼睛卷翘的睫毛，削尖的下巴小巧的鼻子，匀称的身材，盈盈一握的纤腰，丰满的胸部和纤细的长腿，这一系列优势同时体现在一个人身上，非但没有那种太过完美的别扭感，反而被气质衬托的容貌更为出尘，特别是俏皮的少女探出头来，看着床上的他，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微微一笑时，简直可以说是倾倒众生。
如果伍凌学完全——不认识她的话，可能真的也会看她看傻了。
但伍凌学不是傻叉，在看见那熟悉的脸庞和少女周身淡淡笼罩着的障眼法气息，伍凌学就很想叹一口气然后装睡。
“很惨嘛。”少女清脆的声音悦耳动听，伍凌学虽然很不想睁开眼睛看她，但既然明显的听出了少女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他还是微微睁开了眼睛。
伍凌学并没有因为自己处于弱势而在嚣张的态度上有所改变，他直视着她，淡淡的开口：“戈莉芬多·洛佩斯。”
被称为“戈莉芬多”的少女笑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哎呀，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还说这些客套称呼做什么。”
“我可不觉得你有客套。”伍凌学还是一板一眼的回答，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阁下是谁，想来杀我吗？”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戈莉芬多”笑得眯起的眼睛渐渐恢复了平常弧度，笑容一点点撤去：“在下，名为void。”
“void？”伍凌学愣了一下，按照以往事情的发展，他以为出现的肯定是他认识的，或者是见过一面的，但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和他的名字，自己真的是没有一点印象。
void似乎是知道了他在想什么，笑眯眯的开口：“你应该没听过我的名字哟。不过你应该听过我搭档的名字。”
伍凌学问：“搭档？是谁？”
“名字很普遍啦，也很难听。”void撇了撇嘴说：“马克。”
伍凌学一愣，的确，这个名字他听过。
但是仔细一回想，他立马也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了。他问：“你是曾经冒充戈莉芬多的姨妈的人？”
void笑眯眯的点头：“没错哟，真聪明。”
伍凌学有点感谢自己的记忆力。当初他还在魔界假扮戈莉芬多的时候，去参加宴会，被叔父城主吃豆腐那一晚，的确是乌龙的出现了眼前这个人，和他嘴里呼喊过的马克，导致最后叔父城主的注意力全被吸走了，那之后也一直没来找过他，直到他开始逃走。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伍凌学已经习以为常，那么多事情早就在那么久以前就被人默默的做好铺垫了。
他想着又忍不住讥讽的笑了两声：“看不出来你们鬼卫的人还真有挺多怪胎的，比如说你，又是一个那么喜欢扮女人的吗？扮完了老女人，又扮少女，还一装就装了那么久。”
不怪他这么想，季由曾经说过，他找来冒充戈莉芬多的人是他的熟人，而那时的时间疑点，如果把这人当成是鬼卫的人的话，确实是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伍凌学这么想着，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另一件事情。
他脸色一变，抬眼问笑眯眯的明艳少女：“那一晚上的屠杀……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他本来只是灵光一现的猜测，万万没想到，void居然在他的注视下坦然又干脆的点了点头，笑眯了眼睛：“没错，是我哦。”
伍凌学心里一梗，还来不及说话，void又紧接着说了一句：“还有，谁告诉你我和马克是鬼卫的人了。”说着还不屑的瘪瘪嘴：“谁想在这种垃圾组织里待着啊。”
伍凌学一下子有些摸不清楚了。
这个人不是鬼卫的人？而且他还很坦然的承认了是自己杀了那么多魔族，如果他真的是鬼卫的人，那就算再怎么想叛变，也不可能在那种时候没有红衣的允许、而且还在有三大祭祀其中之一的情况下，明目张胆的杀人吧？
那么真的如他所说，他不是鬼卫的人？那么他是谁？
伍凌学心里突然升腾起一丝惊恐。本来他以为，鬼卫就是自己能想到的幕后boss的最大极限了。听到了齐漱溟的那个电话，他不是没有想过还另有其人一直在cao纵着这一切，但他本来只是有些怀疑的猜测，却没想到那个另有其人的幕后主使，竟然可能比鬼卫做的还要大，还要光明正大。
是谁？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有谁。他不知道为什么鬼卫包括红衣都一直那么默默的在一些地方帮助自己，到底是真心的帮助还是另有目的，而这个人又是哪个组织的，他想干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他想了那么一大通，还是没忽略一个眼下最重要的问题。
面前这个void，连看着他的目光都带着杀意。
伍凌学笑着抬了抬下巴：“哈哈，你想杀我呢。”
说完又改口了：“或者是，你后面站着的那个人想杀我？”
他是在试探，但void肆无忌惮的很直接，笑的很好看的慢慢走近他的床边，姿势优雅：“不是哦，只是我，想杀你。”
“为什么？”伍凌学面色平静。
少女模样看不出丝毫别扭和瑕疵的，名为void的男人在他床边站定，笑的眯成一条线的眼睛里，流动着冰冷的寒光：“我觉得你也，心知肚明了吧。”
伍凌学心里凉凉的，凉的内脏都像是在发颤。
他大概知道是什么方向的，面前这个人摸透了他的心思。如果说以前他们都在用很扭曲的方式义无反顾的帮他，而现在这个自己完全陌生的void，处在局面边缘，没有对自己产生感情，确实是灭自己口的最好人选。
以前会帮自己，只因为自己是零吧。
红衣避人耳目的与自己见面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看来在鬼卫背后，果然还站着更大的阴影。
其实伍凌学现在这个情况还保持着清晰的思路是很难受的，因为他现在心里浮起了一点点苍凉。
莫名其妙的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句话。那时候他无所事事什么事情都还不知道的时候，整天刷微博刷空间，看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QQ好友晒着自己的生活。说来也奇怪，现在自己越来越频繁的想起从前，才发觉那时候在杂乱的全是装B炫富网络红人矫情婊的空间，自己很难得的看见了好几句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说中心坎的话，但仔细想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是哪个哲学家了。
比如说现在他又想起了一句话，他记得好像是一个天天看新番的动漫二次元，整天刷耽美段子的妹子，某一天突然发了条动态：世界上最厚的墙壁叫做次元墙壁，你在屏幕里繁华落尽曲终人散，我在屏幕外哭完笑完还得起身吃饭。
这句话换一个意思倒和他现在的心情有点相似。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戏里戏外，你在戏里笙歌婉转，我在戏外流泪观看。
伍凌学想着还抽空夸了自己一句，尼玛都可以去写诗了，那么押韵。
药仙找到他，并且引导他想起过去那些事情的时候，他惊恐之余其实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开心的。这种开心很卑微，他只是在脑海里瞬间闪过了一句话：真好，这样起码证明，我也从来没离开过这个故事。
但是轻米来找他的时候，在漫天大雨里说的每句话都字字诛心，他吼完了之后一直在跑，跑着跑着也是想明白了，才停下来面对轻米的。
自己确实是没离开过这个故事，只不过从一个有着悲伤故事人人疼爱的主角，换成了一个恬不知耻人人得而诛之的反派。
现在他又领悟了一层新含义。
没错的，他的的确确，是已经离开了这个故事的。
只不过红衣与他有着莫名其妙的感情，葵之也愿意追随他，药仙吃饱了撑的也来找自己，这几个混账东西固执的又把自己拉进这戏里来了，但自己本不应该再出现了，所以以后void这种人会越来越多的出现，自己现在不死，以后也得死。
估计那时候自己能够开始新生活，离开01公寓，就是导演的最后让步了，估计本来自己在那时候就是要被灭口的。配角为主角做好了铺垫，哪个不是立马就死在一场意外里的？
这么一想，药仙好像也没那么罪大恶极了，当然前提是他现在发点善心来救自己，自己跟那个神棍士兵说的不同，也还是不想那么早就死的。
也可能是因为在雨里奔跑了两个多小时，醍醐灌顶想明白了吧。
伍凌学咋咋嘴：“那啥，能不杀我么，虽然我打不过你但也希望死的有点尊严，能等我手好了再打么？”
void愣了一下就笑了，满脸都是讽刺：“你以为你现在模仿以前的零，我就会手下留情？”
伍凌学还是那语气，目光偏移开，却是与语气不同的镇定：“模仿什么？那个零不一直在睡觉么，这本来就是我的性格。”
void脸色冷了下来。因为伍凌学说的是事实。以前那个很招人喜欢的零的确就是伍凌学，这个抹灭不掉。
伍凌学笑了两声，挑挑眉似乎是在挑衅他：“喂喂，别凑我那么近啊。”
“什么意思。”void也挑眉，眼角的青筋突突的跳：“你是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处境？”
伍凌学抽了抽鼻子似乎是在闻什么，然后笑得特别贱的说：“那啥，我也不是以前那个伍卞邰了，你离我那么近……我都闻出来了哦。”
void看着他的笑脸有点恍惚，因为那上面有伍卞邰的影子，虽然跟零是完全不同的脸，但笑起来居然那么相似。所以他根本没多想的回了一句：“什么？”看起来比刚刚那个精明的样子傻多了。
伍凌学笑容消散了一点，微睁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你，没有武力吧？”
void一下子清醒了，猛地瞪眼还来不及退开，那但速度比起伍凌学的嘴实在是不够看的，所以他刚退出半步，就感觉到一阵强光自自己脚下传来，刺的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双手习惯性的挡住了脸。
伍凌学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慢条斯理的念叨着：“束缚阵法，我现在没什么力气了也暂时只能做到这样了。”
光芒散尽后，void也躺下了，睁着眼睛望天花板。
因为void是躺在地下，又一声不吭的，伍凌学这个视角不管怎么动都只能看见void额头上一点头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却有些阴冷的咬了一句：“我现在的力气大概还能放几个虫咒。”
void终于出声了，但声音居然意外的冷静：“你在魔界的魔尊住所里，还敢这么猖狂，也算是不要命了。”
伍凌学懒散的说：“反正我现在都这样了。”
“……你想知道什么？”
伍凌学叹了口气，撇嘴：“你知道的所有。”
“我不可能告诉你。”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不过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你是该死的。”
“这只是在你认为吧，怎么你爱零如此之深？因为我霸占了他的身体二十四年之久？”伍凌学一连串的吐槽：“可是老兄你不觉得我才是受害者吗，为什么老子一个无比正常的小青年二十四年来会被骗得团团转啊。我最讨厌骗我的人了。”
void有点悚然，伍凌学语调懒散，但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猛地爆出一点阴狠。
void这是唯一一次单独行动，的确，他武力低的连伍凌学可能都打不过，所以只能趁着伍凌学起都起不来，才来偷袭。他弱到连身上的障眼法都是马克替他弄的。
是他自己想杀了他，但马克虽然是自己的搭档，却更听从大人的命令。
大人没说要杀他，就不能杀。
但void不听话，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大人是错的，一直执意孤行。
“用完了的棋子，丢掉不是应该的吗？”void眯着眼睛，语气里又夹杂了浓重的杀意：“何况还是被主人所厌弃的棋子。”
伍凌学嗤笑，语气弯弯绕绕的：“哦～？可是，你好像不是主人吧。”
他只是试探性的说了这么一句，但void还真就不说话了。
伍凌学内心升腾起一丝陌生的鄙夷，嘴角浮现出冷笑：“中二病。”
说完了也感觉到，恩，对void那么鄙夷的自己也够中二病的。
但他不喜欢void是板上钉钉了，本来他对那种千篇一律的杀手型笑面虎，虽然不算是喜欢但也算得上是尊敬，因为他们很强且善于隐藏，并且让人琢磨不透，这种人是很危险的。鬼卫里几乎大多数高层都是这种人，一开始猜出void没有武力他也并没有看不起他，至少头脑型杀手也是不能小看的，但到了现在他对void却只有鄙夷一种情绪。
任自己的感情流露出来，由着自己的冲动任信行事，没有丝毫计划和警惕性就敢光明正大跑出来说要杀他，气势是有了，可惜是个看起来才初出茅庐的蠢货。
仔细联想了一下他的所有行为，看起来就是那种有点智商却被人宠坏的王子病。
简直傻到无可救药。
心里的厌恶升腾到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状态，伍凌学觉得有些诧异，原来自己那么讨厌这种弱者么，为什么呢？
他很快就想通了，因为他以前也是这样。
只不过他连那点智商都没有，所以并没有那么嚣张。但他的的确确在厌恶着以前的自己。只知道逃避的、什么都不懂却到处乱跑的、只会由着性子冲动行事、唯一擅长的就是被绑走的自己。
真是最糟糕了。
伍凌学胡思乱想着，想着应该没多久就有人来了吧，他思维很清晰，用膝盖想都想得到void完全只是来找茬的，所以他完全没想到他真的会死。
真的死了。
他现在只是双手断掉了，全身的骨头痛的自己不能动而已，就算void突然小宇宙爆发爬起来杀他，他也能保证自己能和他同归于尽，虽然这种死法有点怂。
他虽然真的有点中二病，觉得没事儿可以去死一死，打架也不要命似的，但他真的没想过思维清晰的时候，死了会是什么样子。
他这种时候还不太想死。他以为会有什么bug或者是奇迹，但心脏被洞穿那一刻，他清楚的知道，没有了。他不是主角，上帝没有怜悯他，他自己也能感受到生命正在流失，思维正在模糊，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
死亡的恐惧那么清晰，那么近，不用伸手，就能碰到。
我靠，就这样死了？！
伍凌学以为会有转机，比如说感觉心口一甜之后，自己虽然是死了，但是灵魂还活着，但他知道没转机了，他本来就是死灵，只是被强硬的留在了人界而已。
只有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自身才能感受到并准确的判断出，自己有多少活下来的几率。
什么都还没搞清楚呢……药仙都还没来呢，太子还没非礼自己呢，季由还没来解释呢，欧阳千是那家伙还没搞清楚呢，絮子和张回回还没来道歉呢！
老子都才订婚呢！
他没看清是谁杀的自己，但明显不是void，他失去意识前还能看见void满脸不可置信的震惊，然后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胸膛里抽了出去。那是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刚刚这只手直接穿过了自己的心脏。
他还没来得及思索这人是怎么做到从后面刺穿自己的心脏的，就再没有意识了。
“替你如愿了。”那个人说。
伍凌学似乎是笑了一声，血液温热。
真窝囊啊，这样就死了。
死的也太平凡了吧。
（没错哟，死了哟，没骗你们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