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踉跄的脚步,让这夜的雨水有了些许温度。
——苏洛
独自行走在盛夏的夜晚,四下无人,竟静得有些发凉。送走了掩雪和艾溪,我在这座城市中漫无目的游荡,我以为自己完全没有意识,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却还是摆脱不了以往的轨迹。
走着走着,天空竟然下起了雨。夏日的阵雨,如鼓点般拍打着我的身体,顷刻间便浸湿了我的衣服,我感到一丝丝冰冷,由内而外。我的身体稍微有些颤抖,双臂想要环抱着胸前,手却怎么也提不起来。是手有些麻木了,还是心有些僵硬了,我说不出这种感觉。
世界上的一切在这片刻暂停,只剩下我和这落雨,我静静走着,雨变得不那么冰凉——是我踉跄的脚步,让这夜的雨水有了些许温度。
这熟悉的路线,还是绕回了家。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了门口,如何打开了紧锁的房门,甚至感觉不到脚步的移动,整个身子犹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只得允许我缓缓地挪移。
忽然,我感觉头中一阵晕眩。被雨水淋湿的头皮突然变得有些灼热,胀痛难忍。我强咬着牙,极尽最后一丝清醒,连滚带爬地撞进了浴室。
缓缓落下的水流总算给我的身体带来了一丝暖意,我整个身体都瘫软在浴缸里,头中的意识慢慢模糊,只是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逐渐身高,和着这温热的水,像是周围的一切都沸腾了。这无声的混沌中,我已然失去了知觉。
……
昏沉中,我仿佛是来到了梦境般的世界。四周都是鸟语花香,我顺着幽深的小径走去,隔着一个转角,我将将转过,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掩雪和艾溪,独独没有末雨。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生出一阵欣喜,张开了步子跑了过去,我能清晰感受到周围空气的流动,缓若时间的流逝,慢得让我有些不安。四下的一切都似乎将动未动,包括我的身体。我奋力地奔跑眼见得的却是掩雪双靥宛然的微笑,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咻然消失在这花海幽林之中。
“啊!”
我猛地惊醒过来,片刻的惊魂未定,过了一小会,我方才意识到刚刚只是一个梦,只是这个梦美的,苦的偏偏又像是现实,稍一回想便让人不寒而栗。就在这时,耳旁传来了轻声的关切,
“醒啦?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我一愣神,这是母亲的声音,我自然熟悉不过了。在侧过头看了看,父亲竟然也在,这刻我才算是完全的苏醒,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原来我这是睡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心中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进医院呢?脑中自然地联想到了昨晚,怕是因为淋雨,再加上自己极度悲伤患上了感冒发烧的小病。
“没有,只是刚做了个噩梦!”
我如是回答,神情显得淡然,也算是让母亲少了些担心了。不过我看着她脸上多出的这些愁苦,还有微微红润的眼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我终究是父母的孩子,就算我有多忤逆他们的意愿,他们对我爱也丝毫不会衰减。我想说些关心的话,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别人了,包括我最亲的父母。
“对了,我怎么会在医院啊?”
虽然我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但终究想听听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平淡无奇的话竟然让母亲的表情陡然起了变化。她显得有些揶揄,半天开不了口,只是弱弱地重复,
“这个,这个……”
“哦,是你昨天淋了雨,又在浴室泡了太久,发起了高烧,我们见你好久没有声响,等我们破门进去,你已经晕倒了,就把你送到了医院,幸亏发现得及时!不然……”
这个接过话的人,就是我的父亲——苏子文!国内首屈一指的音乐家。而我的母亲也姓苏,叫苏丽!也是知名的音乐教师。
这些年,我只是依稀听到些留言,说我的父母其实是近亲,当年爱得死去活来,也闹得满城风雨。这些我没听父母提起,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那就是我们一家都是从外地迁来的,在南原,从小到大我没见过一个亲戚,也没有听他们提起过家世。这样看起来流言其实也并不是空穴来风,但我无所谓,反而对他们多了一丝钦佩。能冲破世俗,想来也是轰轰烈烈。
可是就这样敢爱敢恨,特立独行的两个人,却要固执地插手我的人生,反对我的意愿,我怎么也不明白,难道岁月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还是这些年他们已经尝到了冲动的苦果?
我又抬眼看了看父亲和母亲,看着他们已经渐渐老去的面容,我忍不住说了声,
“爸、妈,你们辛苦了!”
听到这话,父母惊讶地看着我,眼眶中竟然同时泛出了泪光,一家三人,紧紧地靠在了一起!我只听到父亲用颤抖的声音说,
“苏洛,是爸妈对不起你。”
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眼泪紧接着流了出来。而此刻,我还未理解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只是觉得胸中像是有一湾苦水积淀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竟莫名其妙地生出了几个带血的瘀斑。我有一丝不详的预感,但又不知从何而来。
……
静养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我就回到了家里。
在医院的这些时间,父母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我,一家人在一起的这一天回想起来像是长过了过去的近二十年。想到这里,我脸上拂过一丝微笑。随即又想到了此刻同样躺在医院的末雨,想到掩雪照顾他时的情景,心中又不免生出些许悲凉。我苦笑了一声,当是自嘲。
不知道今后我该如何面对末雨,如何面对掩雪。正如几十年前的世界格局一样,眼下在我们四个人之间,似乎也有一帘铁幕缓缓地落下,将原本形影不离的几个人,隔得好远好远。我想现在和我有同样感受的,还有艾溪。不知道这个自视甚高的女孩,此刻又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像我一样,无能为力,只能独自悲伤。想着想着,我竟然拿起的电话,拨通了艾溪的号码。
“嘟嘟——”
无人接听!我暗自笑了笑,平常都是我懒得接他们的电话,这下倒好,终于也让我尝一尝这样的滋味。不过我却并没有生气,我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就算是想要与世隔绝,也是在情理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清静得要命。再没有人找我,我也没再找过别人。说来也有些奇怪,连那些整天吵着要听我弹钢琴的学妹也都没再来找过我。这些天,我仿佛是一个归隐山林的高人,如果可以,我其实也想过一过梅妻鹤子的生活,但是终究凡根未尽。
清闲下来的日子,我就都呆在家里,时而品品咖啡看看书,时而听听音乐弹弹钢琴。我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慵懒,身体越来越提不起力气,像是这无所事事的日子滋生了我的疲倦。
就这样时间过得很快,父母也不再吵着我出国留学的事情。不过这已经无所谓了,我所留恋的一切都已经属于别人,但我终究还是不想离开,我现在能够理解,就算是远远看着,也是一种幸福。
时复一时,天复一天。我终于“等”到了开学,我心中不免有些激动,我想念的不是那熟悉而忙碌的日子,而是和我一起忙碌的人。
我也知道,这一去,我就——高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