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风岭南,一片谷地早打得狼籍猪圈也似,仙姑使尽招数,便青龙剑出,莲台亦现,总脱不开清空枪影方丈。
更为气者,却是那货就安坐山巅,拿了枪当拨火棍使,自己往哪边突,枪头便挡在哪边,跟斗蛐蛐一般,看样子堂堂天仙就算累死在这谷中,也莫想教他屁股挪动半分。
原本还不信他是野道老爷的兄弟,此刻已然深信无疑,瞧那作派,与野道一般招人恨,想来不是一个娘肚子,也生不出这种千刀货。
仙姑没了主意,咬牙切齿死盯清空,眼神冷厉,直看得清空背脊发寒。这个怨结的,实在是没半分道理,你该去盯本尊,奈何看死鱼眼一样看着我来?
还好风起,不如老妖那般威势,却只拢成个气旋,模模糊糊似裹着条人影直照这边卷来,茧子一般,清空略一思忖,便知究里,将弑神枪递上去挑起气茧,照谷地里一甩,说道:“本尊片刻就到,有话你自问他。”
清玄叫道:“少攀亲!你走路就走路,眼睛却是长在头顶上的?撞坏了我,你拿什么来赔?我可不是清虚,随便收道僮抵债的。”
仙姑正一肚子火没处散,闻言不忿,却还强忍了道:“道长伤在哪里?我粗通医术,也备得灵丹,些许小恙,手到病除的。”
清玄摇头道:“我伤及肺腑,药石难医,除非冲喜,回天无力。”
“不知怎么个冲喜法?”
“容易,容易!拜堂成亲,上上大喜,只须冲上一冲,自然神清气爽,病去如风。”
仙姑怒了,又来讹人!当我破不得戒么?莲茎剑立化青龙,将清玄铰了,碎成肉沫,这手下得实在太重,全尸都未留下,仙姑心中也是一阵后悔,却听身后有人叹道:“好家伙!这般恶法,哪个敢来娶你?”
回眼看时,正是使枪的清空,仙姑暗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杀了这个,到时死无对证,谁来出首?清空一脸悲色,收敛“兄弟”遗蜕残余,浑不知背后一剑刺来,穿胸而过,当场倒地,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仙姑草草刨个地窝,将死尸碎肉尽数埋好,又往黄风洞赶来。半空中,陈诺、清玄、清空并立,清玄太息:“好好一个天仙,你设什么局诳她?这不,(之畐)疯了吧?”
清空也道:“就是,这姑娘挂记你的安危,拼死拼活要去搭救,不说好生回报,也不该这般作弄于她。”
陈诺道:“你们当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不比东土福地,西行路上障孽无边,修行也是修心,辟如唐僧,乃是如来座下的门徒、前世得道的罗汉,都须观音相赠《多心经》护持。量荷仙姑区区天仙,却拿什么抵御邪障?最近她动辄嗔怒痴狂,已是心染尘垢,隐有天人五衰之相。不如趁此时机引发卸泄。能过此关,即达道心通明之境,我是助她,怎会害她?”
清玄颌首道:“果是如此,也算送她一场造化,只有一样:她若道心通明,必然无心情事,到头来你不是竹篮打了水,只得一场空?”
清空老实:“不象,你本来就是!”
清玄却是赞道:“色亦有道!才算男人真性,收一房外室,毁一位天仙,这叫做孽。不过话说回来,我实是不信你德行高尚若此。”
陈诺脸色发黑,喝道:“事情都做完了,还留着不走,等吃大户么?”
清空捅捅清玄:“这是不是叫做恼羞成怒啊?”
清玄:“不是,这叫气急败坏。”
荷仙姑跑开二百余里,仅只三步:第一步浮光掠影,跨出百里远近;第二步流水泄地,亦跨出七八十里路程;第三步罗袜生尘,仅只二十里上下。再要行时,其步愈重,如涉泥淖,终于停下,凝立良久,忽而顿足回首,急又冲向谷地。
三坛圆满大戒明禁杀生,仙姑向来奉戒如一,今日心火难消,也不知为何动了无名,鬼使神差连杀两人,其所为者,竟是心中暗萌的一点凡思。
此刻耳中回响师尊诲诲之语:“诸法子。一切气质习染,是迷云翳性。一切杀盗银妄,是迷云翳性。一切贪嗔痴爱,是迷云翳性……”说的可不就是此时此地此人?若久陷其中,莫说求证金仙道果,便是天仙业位,都难以保全,甚而身殒!
既已犯戒做业,那便依戒赎罪,该抵命偿还抵上就是,了不起再回去西湖做百世莲藕,总好过心中染翳,迷昧其中,难得解脱,登真无路。
只是当她复回谷中时,却见野道老爷并刚才遭剐成渣的道士和被刺穿后心的玄甲人三个,正席地畅饮,中间一方石台,上有蟠桃朱果、火枣交梨。
野道眼尖,看她到来,以手招之,口气恶劣得很:“老爷我待客,却寻不见道僮侍奉,还得我亲自斟酒,你倒算算,工分可欠到什么时候了?!”
仙姑扭头看看刚才埋人的土包,只见到展平如镜,野草萋萋,半点也没有被刨过的样子,再看原本死得透了的两个,正掣壶捧果,吃得不亦乐乎。
便用法眼望时,无妄实真,非是幻相,难道刚刚我杀人一幕,却是幻相不成?仙姑狐疑难解,听野道催得急,只好近前把盏,趁续酒时再作细观。
清玄笑道:“僮儿这般看我,莫不是脸上有花?”
仙姑又看清空,这货更加直接,扒了玄甲,敞衣狂饮,那胸口除开一撮细毛,全无创口,哪里找得见穿心那剑的伤痕?
清空忙就端坐着甲,清玄也是面容肃穆,想想冲喜玩笑开得过火,便取出一滴水来,道:“初会自该有见面礼备上,这水乃佛祖法身毗遮那悟道菩提树上凝成,其中自有玄机造化。吾知你素来爱水,正巧做个随分,予你把玩。”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廉者还不受嗟来之食呢,当我天仙叫化子?再说谁不知道佛祖菩提树,已在无量载前被炼成了法器,不沾因果,难染微尘,你却从哪里凝到水来?
清空大笑,活该你清玄难堪,什么年月了还想以物贿人?不如学某,许她一个心愿,上天入地,登山下海,总要成全了,才是我辈仙家气度。
仙姑哼道:“我若发愿,必将自去成全,也是历练修行,何须你来多事?!”
清玄一把抓起酒壶,咕噜噜饮个干净,叫道:“痛快!痛快!不浮一大白难消心头爽利!”
陈诺摇摇头,心下却有隐忧:这二货越来越象“人”,若是终有一日成就圆满佛果,亦得化身、法身、报身,到时又与佛陀三身有何分别?所谓“人”各有志,安知不会同室(扌喿)戈、兄弟阋墙?
就是不得佛果,道家境界、修为具足,一气之化三清,也非三一同心,封神劫数,尚在眼前,哪个见到老子、元始、通天抱团儿的?还不是分散开来,受了佛门分而算计,把个道门教宗,败得七零八落!原也怪不得鸿均生气,都自找的。
清玄见他沉思,却是笑道:“将来事,将来说!现在西行还未走完,末法仍旧罩顶,却去伤那脑筋,往后还活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