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天刚亮,童空就来到高家,一进门,见高虎独自在院子里转悠。童空正欲与高虎打招呼,倒是高虎先迎了上来,道:“空哥,三爷找你有事,在屋里等你。”童空应了一声,想到“莫非找我赔不是,设或还有啥鬼主意,且看他怎么着。”于是掀起门帘进得屋来。才得喊了一声“三爷”,就觉得头上被重物击了一下,连叫了一声都没来得及,就软绵绵地倒在地上。这时高虎进得屋来,同三四个壮汉一起拉起童空四肢抬了出去。这几个家伙都是平时跟着高斌狐假虎威的跟随和打手,坏事做绝。今天在高虎的安排下,在屋里埋伏,专等童空到来害死他。此时他们将童空抬到后院,丢进几年前废弃的枯井里,又用小推车推了几车土盖在上面,那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但是,这几个恶奴虽然做的利索,可心里也在打鼓,平时在外为非作歹,倒也没有顾虑,而今天有所不同,毕竟童空在高家做活也有十多年了,与他们朝夕相处,今天看见高斌高虎下此毒手,不由得脊梁筋冒凉气,心想不定哪天轮到自己。所以,方才下手时没想太多,现在事做完了,一个个都有点后怕,有的脸色煞白,有的露出木讷神情,也有的裤裆里湿漉漉的,大约是尿裤了都不知道。
再说高斌怎能放过她们母子。早在昨天晚上就派了一路人马,在城外汴河边上等着阎氏母子。阎氏哪里知道她和童空商量的方案已被高虎窃听了去,便和儿子一路快走,沿着汴河向东奔去。这条路一直和汴河并行数十里,是东京通往应天府的通衢大道。汴河里还有条水路,也可通到应天府,但河里芦苇茂密,阎氏却不敢走,一则怕艄公起歹意,二则也没甚盘缠,大道上却不断有赶夜路者,倒还安全。母子俩刚走出城外二三里地,就觉得足疼腿麻,正欲坐在路边休息片刻,不料从路边黑暗处窜出四个蒙面人,将母子二人拉到芦苇丛中,阎氏正要喊叫,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儿子童贯也被布袋罩住了头。这伙人先把童贯一棍子打死,
可叹命运多乖舛,不知贱骨何处埋。
不说高斌在家如何等候截杀阎氏母子的恶奴回去报信,也不说童空一家被害后高斌如何遮掩。却说这汴河里有一艄公,姓李名开,年逾五十开外,老伴早逝,无有子嗣,单靠每日里摆渡过客为生。此人平生向善,从不见钱眼开,谋财害命,且好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穷苦人。这天一大早,摇着小船向东京城里划来,指望早些接几个客人,寻趁几个小钱,买几斤米面,也好度日。此时离东京城还有二三里处,他有点内急,便把小船靠在芦苇稍微茂密一点的地方,跳下船,钻进芦苇丛中宽带小解。方毕,正在束衣,忽听得几步远的地方传来哼哼声,他拨开芦苇循声前去看个究竟。这一看不打紧,却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躺在那里,不远处还有一具女尸,老艄公吓得浑身颤抖,鸡皮疙瘩都从皮肉下涌了出来,好半天愣在那里。心想不知什么歹人害了他们。约有半盏茶功夫,李开回过神来,思忖道,眼见得那女的已死去多时,不若先救下这个少年。于是,他把少年抱起,一步步向小船挪去。到得船边,费尽全身力气,才把少年放在船舱他平时休息的烂棉絮铺上。又东瞅西瞅,无甚包裹,他于是先把衣襟撕掉一块,蘸着河水,把少年血迹擦洗干净,又上岸折了一些芦苇稍点着,烧成灰,然后用灰附在少年下身伤口处,再撕了一大块衣襟布,把伤口包扎好。接着又在船上点火烧水,水开后,又用碗盛了一些,用口吹凉,慢慢地喂着少年。一直忙活到太阳快要落山时,少年才慢慢地睁开眼来。甫睁眼,便又疼得大叫起来。李开道:“好孩子,忍着点,告诉我,你是哪里人氏,叫什么名字,被什么人害得落到这般田地。”少年道:“我叫童贯,就是这东京城里人,昨晚半夜被父母叫起,母亲拉着我就顺着大路往东跑,到这里就被人劫了,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李开接着又详细询问了童贯父母姓名,具体住址,然后说:“看来昨天一起被害的是你母亲,一定是有人要害你们全家,只是现今不知你父亲情况。”童贯听罢,又是一阵痛哭。李开道:“不要哭了,你暂且在我这里将养着,今晚我去把你母亲埋葬了,随后再慢慢打听你父亲下落。这年景恐怕报官也没人管,单等找到你父亲再说。”此后童贯就在李开船上将养。李开又找了一些偏方,在河岸上挖些草药,让童贯外敷内服,渐渐伤口愈合。
日子一天天过去,童贯的伤,在李开的精心料理下,慢慢地好了起来。后来李开也偷闲去小庙左近打听过几回,但终无音讯。童贯在李开船上度日,每天也帮李开摇橹或干些杂活。但时间一长,童贯常想,我已成了废人,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呢!忽一日,他跟李开讲:“伯伯,我每日里这样混日子也不是个办法,我想到城里转转,有合适的活找一个干干,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定有报答的那一天!”李开说:“好吧,在我这里你也没个出头之日,你尽可去谋出路,如果暂没门路,还先来我这里,走着说着。”童贯哭拜了一回,转身走了。
童贯来到京城里,怕仇人遇见,不敢在东城一带逛游,他直奔西城,但在那里一连数天没找到合适的活,临来时李开给他的几个铜板已经花完。这天夜里,他正在街上游荡,忽然看见一群十多岁的孩子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大约刚过去有十多步,其中一个大点的站住脚步,看样子他是个领头的,其他孩子见他停下脚步,也都跟着站了下来,那大点的孩子又返回童贯身边,其他的也都围拢了来。那大孩子问童贯:“这小伙计这么晚了在此干啥?”童贯道:“来城里找活干,活没找到,钱也花完了。”那大孩子道:“那好,就跟着我们干吧,我叫高俅。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吃的,怎么样?”童贯此时也不知道他们都是干啥的,心想:“先跟着他们混口饭吃,然后再从长计议。”于是答应了下来。可是,令童贯想不到的是,这是一群小混混,整日里不干正事,尽干些偷鸡摸狗拔白菜的勾当。但此时后悔已来不及了,那群孩子看他很严,想跑又没处去,只好先将就着。谁知一来二去一年多过去了,整日里灰头土脸,简直不像个人样子。
忽一日,童贯从宫城门口路过,看见很多人在看墙上的榜文,他就凑过去想看看写的什么。一看是宫中招太监的榜文。他想,这些条件我都符合,何不报名应招,或许将来有个出路,强煞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瞎混。他便上前揭了榜文,趁着别人还没回过神来,钻出人群就跑。来到僻静处,展开榜文又看,然后按着榜文上写的招募地点前去应招。原来这招募点设在宫外皇城街御香楼,这御香楼是重大节庆活动时皇上的看台,如正月十五元宵节看花灯,或是检阅出征凯旋的军队等。看台设在五楼,而招太监处则在三楼的一间房子里。童贯举着皇榜往里进,因此无人阻拦,直奔三楼。那管事的小太监见有人揭了皇榜,慌忙禀报李公公。这李公公姓李名宪,是宫中总管大太监,为因近日招太监,亲自在此坐镇——凡招进宫中的太监宫女,都须由他亲自目测面试。通过策问检验,得知这个十四五岁的小伙业已被阉,且有识字断文的功底,还会书法绘画,李公公就让他为自己画了一幅白描肖像画,画好后,李公公看着画点了点头,觉得很像自己,十分满意。心想,这小伙只有十四五岁,便有如此手段,将来必成大器。于是,决定录用童贯,并将他收为自己门徒,通过着力训教,将来接替自己,也好培植自己在宫中的势力。
童贯自此在宫中打杂,又因他性格乖巧,擅取媚,又会察言观色,因而获得许多太监宫女的好感。在李公公提携下,不断升迁,不数年,便升至掌印太监。此时李公公又给他取字号曰道夫,到此,童贯真是志得意满,冠冕堂皇。后来徽宗皇帝即位,童贯更是如鱼得水。原委是徽宗喜书画,得童贯伺候,便十分投缘。童贯又借助自己身份,去那民间搜罗无数字画,供徽宗参赏。后来徽宗绘得一手好画,又创下书法史上有名的“瘦金体”,多得力于童贯鞍前马后的伺候。为此,童贯又谋得一个美差。这真是:巧谄媚太监正官品,得时运阉人跳龙门欲知童贯究竟得了一个什么美差,且听下回分解。
褚先生语:乱自上起,《水浒传》自高俅起,《江南豪侠传》自童贯起,皆在六贼之列。童贯本出自穷苦人家,得志后忘本,不是报效社会,而是报复社会。专来迷乱徽宗,徽宗入其彀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