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从未如此沉重过。回到晋阳的共工，看着眼前的威严城池，心中不知是喜还是悲。
“又是一件杰作啊，”他轻轻地感叹着，“只怕又是一件让无数人泣血的杰作啊。”不知当年，那些共工氏的遗民在铸造夷王鼎的时候，又有多少人为此流尽了献血。还有颛顼氏时，那场惨烈的战争。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巧手给共工一族带来的究竟是什么？幸福吗？荣耀吗？还是罪恶与苦难。
“喂，老哥，你跑到哪去了。”辉瞳正在那间小门脸前等着他。
“小兄弟，”共工有气无力地答道，“有事吗？”
“这个，”说着，辉瞳将一张图纸塞到他手上。“麻烦你把这个做出来，我们一个伙伴的委托。”
共工接过图纸看了看，那是一杆有趣的长枪。枪身比寻常的枪略短，枪尾还缀着一条长长的锁链，活像一条蛟龙。“想法不错，只是这设计还真是蹩脚啊。不过看在老弟你的份上，交给我吧。”他笑了笑，辉瞳并未注意到，共工的笑中带着勉强。他只是愉快地说了声谢谢，转身便离去了。
辉瞳走远了，共工的心中依然缭乱。“老弟，也许不久后，我们会以另一种方式相遇吧。没办法，我们走的是针锋相对的两条路。你小子，有为了自己的大志，踏着亲友的尸体前进的觉悟吗？”
抬起头来，巨大的幌子在风中招摇。“天~下~第~一~神~匠~”
“也要和这家伙告别了，没办法，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再停下了。”说着，他从腰间的兜囊中抓起了一把铁砂，掌中运起金乌之力，铁砂在金乌的热力下化作了滴滴铁水。他高高扬起手，将铁水扬在空中，那铁水竟融汇成一柄巨大的战刀。他伸手抓住了刀柄，紧紧握住，大喝一声，照着那幌子狠狠地劈了下去，将“天下第一神匠”斩做了两段。
回到了府衙，辉瞳不禁自语道，“凛，你说共工老哥现在是否有些不对劲啊。我怎么觉得他很像当初的你啊？”
晋阳城中的人们都在忙碌着。筑城的工作大体上都已完成，训练士兵的事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司马律的法家剑，阿流岚的匈奴古弓术，李成的鸱枭一脉斥候技法，这些高手的神乎其技，都让士兵们受益良多。此外，长沙王司马乂的铁戟陷阵骑，匈奴人的游骑战法，这些也急需让士兵们熟练掌握。纵算没有筑城、练兵任务的人也都忙着磨练自己的技艺，他们都感到，决战迫在眉睫。辉瞳倒是个大闲人，他既不会做工，也没有什么能交给那些士兵们。他的技艺也无法磨练，因为他的战斗，一贯是凭借着一股冲天的豪勇和一种斗战的本能。他只能和凛谈谈天，他察觉到，现在的共工是绝对没有心思去理睬他的。不过，对于辉瞳这个特殊的人来说，和凛的谈话，或也是一种修行。红与蓝交融的世界，两个迥然不同的灵魂第一次坐在了一起。
“喂，你说说，在你心里的彩，是副什么样子呢？”不知怎的，辉瞳问起了这个话题。
“彩？”凛吃惊地问道。
“别装了，你知道的。我们不是有着共同的记忆吗？你不仅知道，或许，你也喜欢着她呢。”
“那又怎样。”凛沉默了片刻。
“什么？”
“我说，那又怎样！”一贯沉静的凛，突然激动了起来，他高声对着辉瞳吼道。“没错！我喜欢着彩，我一直坐在这里，欣赏着她的一颦一笑。我对她的爱并不比你少，可能和她分享时光的，却只有你！你问这些干什么，你以为你占有了这幅身体就能得到一切？你要把我对她的记忆也抢走吗？你觉得你更有资格和她在一起？可你又怎样，就那么让她在你眼前死了……”
“闭嘴！别再说了……”辉瞳的拳头猛地打了过去，并没有人受伤，两个人只是在那一瞬间换了个位置。辉瞳静静地说：“那个时候，我只感觉心中有团火在烧。大家都死了，大巫，彩……，最后还是彩唤醒了我。不然，还不知我现在会怎样……算了。”辉瞳叹了口气，“那时候，有一阵寒风，让我清醒。我知道，那一定是你。我感谢你，可我也怨你。那时候，如果你能出来，把那个发疯的我关起来，也许……”
“我……”凛也不知怎么回答，那时，他似乎真的只是呆呆地坐在这里，呆呆地看着彩离自己而去。
“不过，总算知道你小子的心了。原来你一直在担心这个。其实，记忆，性情，武艺之类的，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的，我们的永远是我们的。”辉瞳轻轻一笑，手搭在了凛的肩头。那只手时而鲜红，时而苍兰，仿佛两副魂魄真的融在了一起。“放心吧，有些东西，是任谁也夺不走的。”
此刻，凛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他轻轻地问道：“你不担心，我会夺走你的一切？”
“很多东西，本就是我们的。既是你的，也是我的。至于那些只属于我的东西……”辉瞳诡异地一笑，“小子，不怕徒劳，你就试着把它夺走吧。”
最近，清翎的身体越发虚弱了起来。禽滑镝在榻边照料着她。
“禽滑大哥，你去外面和大家一起忙吧，我没事的。”清翎勉强地笑着，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体拖累这个男人。
“别说傻话了。”禽滑镝微微笑着，轻抚着清翎的长发。可是，从清翎眼中，他却读出一种坚决。仿佛只有自己离开这里，她才能安心。面对这种坚定的眼神，禽滑地只能放弃自己的固执。“那我去了，你要好好调养啊。”
“嗯。”清翎高兴地点点头，目送着禽滑镝依依不舍地离开。她不由得看了看一旁的铜镜，镜中的自己已经憔悴不堪。“苍天，你真的不愿再给我一些时间了么。”她悲戚戚地苦笑了一声，“也好，反正，一切就要结束了。”
门外，一个人正等着禽滑镝。那人正是皓阳子。
“她还好吗？”皓阳子轻声问道。
禽滑镝不语，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倒不如多陪陪她，”皓阳子轻轻叹了口气，“别像我这样……”
“我不想让她觉得，是她拖累了我。清翎是个坚强的姑娘，我不能损害她的这份尊严。”说着，禽滑镝轻轻拍了拍皓阳子的肩膀。“好兄弟，谢谢你。彤云的事，你也别太自责了。倒不如，多去她的墓上看看，或许……”
“师兄，你了解我的。我说过，至少要为她报仇，否则，我无颜站在她的墓旁。其实，我是有求于你。”说着，皓阳子突然向禽滑镝恭恭敬敬地行了墨者的大礼，“师兄，请传我墨家剑的奥义——斩铁之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