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兴睁开双眼,眼前是那有些熟悉的黑暗,他重新回到了这个地底石室,他抬起右手,一团火焰出现在手指之上,照亮了他那沾染些许尘埃的脸庞。
他右手一挥,那团火焰落入那堆枯枝之中,不一会儿石室回到火光照耀之下,石室内的事物,重回他的眼中。
两个女子,晕倒在地,秦相思气息较为稳定,神色平静,而林孤晨却似乎气息有些阻塞,神色有些痛苦,应该是先前再次强行动用千光遭受反噬的缘故。
两人应该只是晕倒,并未遭受识海攻击,正如先前李风吹所说,他王小兴是首当其冲,他不死,两个女子自然安然无恙。
李风吹依旧枯坐在地,只不过他的脸上竟是七窍流血之象。这是侵入他的识海,但被反将一军的重创。
然而,李风吹的气息却并未湮灭。
李风吹似乎奄奄一息,他艰难开口,再次说道那句话:“王小兴,做我的学生吧。”
王小兴漠然对之,轻轻摇了摇头,内心甚是无语,做你的学生怎么可能,你一个三番五次,一招接一招置我于死地的家伙,谁会做你的学生,况且你当老师最好拿出一点诚意好不好?之前自己一口回绝,你这家伙竟然直接开大招,把整个世界的楼房都弄垮了,这可是损坏公共设施,你知道会造成多少GDP的下降吗?!
王小兴无言走向李风吹,手中碧舒剑显现,眼神谨慎而冷冽,即使这个老头奄奄一息也不得不防啊!
李风吹看着带着杀意,渐渐走进王小兴,自嘲的摇了摇头,想当年他李风吹在学校授课之时,天下有无数人哭着喊着要做的自己的学生,书山脚下无论是风是雨,总有三三两两的人长跪不起以求诚心传达之。而如今他三番两次意图收眼前这孩子为学生,可这孩子毫不犹豫拒绝,如今连否定的话都不想说了。
李风吹似乎没感觉到王小兴的杀意,没有一丝慌乱和恼怒,缓慢自嘲说道:“我李风吹真真是一个恶人了啊,但不管善恶,吾心不变。王小兴同学,收剑吧。我可以在魔域寻找出路。”
出路?这个词无疑是对王小兴最大的诱惑,危机四伏的魔域,随时出现的魔族,或许他们走出这个地底石室后就会再次被围困包剿,只有出路才有生还之道。
但王小兴的步伐没有迟疑片刻,道:“你在识海遭受重创,濒临死绝,现在说能找到出路,可信度实在很低,而且这非常像是在苟延残喘,拖延时间,你如今难道还想反将我一军?”
李风吹面对冷冷质问,没有被拆穿后之类的愕然,他微哑道:“如我之前所言,灭魂剑能够连通识海与现实,虽我灵力尽散,可识海之中,灭魂剑的灵力却给了我些许苟延残喘的机会,并且我在识海已半脚跨入循境,我有能力寻一个出路。”
半脚跨入循境?王小兴压制住自己的惊讶,那之前识海之中的天音渺渺果真是李风吹境界攀升的异象!
“我李风吹一直不信奇迹这等众人摇尾乞求的东西,就如同在那些破佛像前,长跪不起的痴人一般乞求佛祖一般,这世间哪有扯扯嘴皮子就能获得的道理?”
“王小兴,从我感觉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一直认为你只是个灵初境的普通修行者而已,在我念识攻击之下,你只能如风吹稻草一般渺小的倒下。然而令我想不到的是,你这根脆弱的稻草不仅抵住了狂风吹,并且让风都被迫停歇。这是奇迹?纵然你的第三股力量是你天大的机缘,这也绝对不是奇迹。或许这是天意吧,在我用出无魇魔功之时,就存在的天意,我自己选择的天意。或许之前我错了,你们或许有第四条路,谁说天意不会为你们安排一道魔域之门,而你御剑如此精准,你的剑之契合度定然不低,将残破的神剑灭魂交给你,再由我授意,相信神剑或许会成全你们,以最后之力让你们通过魔域之门,重返人间。或许孤身一人魔域太久了,所以太把自己当人看,就不把别人当人看了。天意啊!”
“但这天意绝对不是我李风吹的绝路!”
忽地,李风吹闭上双眼,石室之内有清风浮动,竟似乎隐隐安抚了王小兴那一直紧绷的心。
王小兴异然,虽心宁,可却丝毫不敢放松,盯着那枯坐的异象之源,随时准备进攻或防守。
李风吹豁然睁眼,双眼竟是璀璨金光,在金光之下,他那原本七窍流血,更加可怖的脸庞竟也有庄严慈悲之意。
慧眼!
王小兴大惊,连他这个门外汉亦有耳闻,那可是禅宗贤者都不具备的大神通,据说可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惊鸿一瞥!
他忽然蓦然发现,李风吹原本弱得可怜的生命气息再次骤降!
他这难道是以生命精气强行发动此等神术?!
李风吹金目没有望向王小兴,而是目光深邃看向远方,穿透了石室残墙,穿过了地底,望向了凡人不可见的未知深处。
渐渐的金光消逝,李风吹重归寂静,王小兴却已明晓,他的生命精气已经降到最低之限,似一根纤细蚕丝,断了就去了。
似回光返照,李风吹竟能言语清晰,道:“北方三十里,一个时辰左右有魔域之门现!你将灭魂断剑带走,由我最后授意,灭魂应能抵住门内阴暗灵力。”
似乎世界静了一般,王小兴不可置信,不敢相信,不能一言,事实却完全无视他的不可不敢不能。
在他自己都不知觉中,他语气都整个变了调,喃喃道:“您……”
李风吹轻轻道:“你过来。”
王小兴即使步履似瞒珊,却也没几步就到了走到了他的身前。
李风吹却似有些不满意,道:“再近点,人都要死了,你还怕什么。你之前说过,我承受住你的万剑,你便做我学生,我如今只是将死而已,又没死。再说我现在也不是小白脸了。”
您老也不带这样耍赖,嘲讽的啊。王小兴俯身蹲下,离李风吹不过两尺。
枯槁老人艰难抬起手来,枯瘦如秋季破败树枝的食指好一会儿才到王小兴眼前,这手指在他额头轻轻一点。
然后他的识海之中多了些什么,那是一些意识碎片,没有丝毫恶意,却似有浓浓的教导之情。
这些碎片之中,有一片却清晰无比,他能够认清。
骤然间,他猛然睁大了双眼,他的眼神复杂至极,感激、茫然、厌恶、悲哀、怜悯……混乱不堪。
他看着眼前这个似魔似佛的老人,涩声道:“有你这么教学生的老师吗?”
李风吹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那奇怪的话语,浑浊的双眼恍惚不定,似乎看向了沉沉的过去,他喃喃道:“张朗三嘱咐我还大师兄的二十八两银子,看来我是还不了,你帮我还了吧,就当是你的学费了。”
王小兴无语,您老现在还*这份心,或许那大师兄早就忘了这事儿了,再说当初上学的报名费才三两,您老一张口就是二十八两,您老可不是一般的黑。
虽如此想到,王小兴却认真道:“一定。”
似乎了了一桩心愿,李风吹似乎轻松了许多,脑海中许多过往浮现,清晰无比,以前忽略的事物都一一看清了。岁月回溯,他想起了他的爹娘,最后一次回家,父亲的双鬓都有点白了,娘的脚步也不似之前那么轻快了,孩儿不孝,没能侍奉双亲。
他的精神似乎更加恍惚了,他忽觉娘亲似乎在他耳边微笑唠叨:你爹又揍你这个混小子了啊?别堵着一个嘴,不高兴,别理你那死老爹。娘亲最疼你,想当初生你的时候,一阵大风就把蝗虫吹得七零八落,这可是老天都喜欢你的吉兆,为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做坏事。风吹去不祥,即使吹不尽,后面都有燕子来帮。
他轻轻呢喃自语道:“风吹过后有燕子吗?”
他模糊的双眼,似有一瞬清明,看到了眼前这个依旧面容平静,实则目含关切的青年,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紧了青年的手,说出了他此生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愿望。
“愿你是风吹过后的燕子吧。”
……
那一年他名声鼎盛。
那一年他在残照村口,悲痛至极。
那一年他发出宏愿,誓诛天下妖魔。
如今,他未完成他的愿望,离开了世间,但他不遗憾,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食言,并且这只是第二愿的开始。
他的死去,或许是世间新生。
剑堂剑圣,学校教授,教门客卿,禅宗贤者,在王小兴身旁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传说。
他忽然有种感觉,李风吹的手松了。
他被抛弃在这苍凉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