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民觉得他的两只手都很重要,只是各自的功能不同。左手拿碗,右手拿筷。但有时也曾试着左手与右手交换,虽然不熟练,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所有来自心里的冲动都由大脑控制,包括一双手的运动。所以,那些或深或浅游荡在体内的梦,就会或多或少地被挤出来。
有的挤得欢喜满天,有的挤得唉声叹气。
这种感觉,易民一直在经历。因为他一直深爱着妻子,也深爱着岚竹。这种亲情与爱情的双重挤压,让他在幸福中痛苦,在痛苦中幸福。
连续几天的倒计时,很遥远,很漫长。这几天,雪又疯狂地下着。只一晚,路上的雪层层厚厚,被夜晚的风一吹,光滑冰溜,如同一面镜子样摆在路上发出清冷的光。
眼看就要下午两点了,天空中还在狂舞着鹅毛大雪,风也好像凶巴巴的狠,夹着雪雨狂乱地吹打在易民的脸上和身上。由于雪很厚,班车停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岚竹就要到郴州了。
站在车站,望着空旷的马路,他显得苍白无力,任由风雪无情地打湿衣裳,见已无力去遮挡,索性把冰冷的脸暴露在风雪中一览无余。
易民刚想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岚竹,却不想她打来了电话,告诉易民,说:“易民,我已到郴州,不知你在哪里?”
他如实地对岚竹说:“雪很大,没有车,还在车站等车。”
说完这番话,易民觉得好像是老天在故意惩罚他,好好的天,不见一些预兆,就突然下起雪来,而岚竹偏偏今天就来了郴州,你要他怎么办,真正应了那句老话“叫天天不应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站里又陆续来了几个等车的人,雪也渐渐小了。马路上偶尔来去车辆,看到这情景,就听有人说:“总该会有班车了吧。”
果真,就看见一辆嘎吱作响的车慢慢驶来。大家一看,车轮上带着链条,那响声就是从链条辗动与雪磨合发出的声音。
路上留下链条爬动的痕迹。有种悲壮,似是从电视里才会看见过的。
等车的人,包括易民终于坐上了比较温暖的车里。车子开动的那一刻,易民打了电话告诉岚竹。她在他耳旁大笑。易民也大笑。车里所有的人就都好奇地看着易民,尤其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女人更有兴致地直瞪。易民边与岚竹说话,边看了一眼看他的那个女人。
雪冻得她的脸通红,就像刚从冰箱里拿出的苹果,一种冷颜的美。她的眼里透着大胆的笑。太美了!易民在心里说。在车颠簸下晃动的一刻,她的身体也在不停地晃动,像高山上的花在风的吹动下不断地摇摆。她见易民盯了下自己,有点不好意思,连忙移开直瞪易民的眼,转头看别处。
易民看见刚才的晃动,以及她瞪自己那说不出的眼神,似觉好美。就从心里笑了出来,只是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发笑。岚竹在电话里就问:“易民,你还在笑什么?”
“没什么。”易民对话筒里的岚竹说。
那女人见易民还在说话,又拿眼斜看了一下他。易民看见,估计是她听见了岚竹的声音,有种好奇。就轻声说:“好了,我挂电话了,车上人多很吵。”
岚竹就在电话里发来一连串的笑声:“你怕人听见啊。”
他感觉岚竹在电话里笑得有点奸诈,只不过是善意的。就说:“你不怕吗?”
岚竹就停止了笑声,她说:“我怕,有用吗?”
易民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他和岚竹的事可以说很疯狂,但又在疯狂里多少总在遮掩。岚竹时常在易民眼前说,她们的事好像见不得阳光,是黑暗里生长的树林,没有粗壮的枝桠,缺少光明。话是这样说,但又相互很深地爱着对方,深怕一不小心弄丢了。
车不停地在嘎吱声中爬行,没有空调,易民挂了电话后才感觉腿很冰冷,很麻木。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冒进来,车里所有的人都紧裹着自己,还有人不停地抖动着双腿。嘎吱声和抖动声就在车里阵阵响起。
身旁的女人似乎很困,眯一会眼,又被冷得睁开。她不停地双手哈气,不停地搓脸。其他的人大致也如此,天实在太冷,只好靠肢体运动驱散寒冷。
易民挨着车窗坐着,更觉一丝一丝的风从玻璃外穿透进来。他想学着别人运动,却够不开身体。因为旁边坐着那个女人。
“嘎吱,嘎吱”链条在卖力地咬动。
易民看了下时间,从车站出发,整整一个小时。路途还只一半多。
又行了一段时间,突然只听“啪”的一声响,紧接着车在左右摇晃。司机连忙刹车,大家看见他在不断摇头。易民心一紧,心想,肯定是车走不了了。
不一会,就见司机上了车,对大家说:“走不了了,链条断了。”
大家一阵哗然。
有人就说:“你总不会把大家丢在路上吧。”
“赶紧想想办法,不然天眼看就要黑了。”
大家七嘴八舌,车里开始骚动。
司机与售票员无奈地解释,说:“没有办法了,如有预备链条就好,我也不想在此过夜。你们看这样好不好,车票退给你们,大家还是尽早走路吧。”
有人开始不满,开始骂人。
也有人就说:“这怨不得别人。”
大家陆续走下车,售票员就把票钱一个个退还。易民见此情况,他对司机说了一句:“钱,我不要了,这天也够你们辛苦与担心的。”
有人一听,也着有理,就有人与易民一起拒绝了退来的钱。司机一阵感动,差点流下眼泪。大家告别了司机与售票员,冒着零落的雪赶路。
天已渐渐挨近傍晚,离城还有五里的路程,易民与大家已走得昏昏欲沉。忽然觉得还是白亮的天空似乎暗了下来,雪也停了。他惊喜地抬头一看,原来是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车里一起的那个女人,她正吃力地用双手撑着一把早已被风雪折磨得变了形的,看似还是雨伞的怪物在遮挡着风雪。
雪又渐渐越下越大,风也更加猛烈了些,大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着,易民偷偷瞄了一下她那冻红的脸,不知为什么,疲惫的身躯瞬间温暖着。
易民看见她很吃力的样子,没有说话,他拿过她的伞。她看了眼,笑了。很甜,很真诚。
心里一阵愧疚,回想起在车上暗自笑她的那一幕,脸不自觉就红了起来。
一阵风雪吹来,吹破了那还在吱吱嘎嘎为他们遮风遮雪的雨伞,他丢掉那雨伞,忽然脱下穿着的棉大衣,把它顶在自己与她的头上,用一只手抱住她的腰。易民感觉她颤抖了一下,想挣脱自己的手,但看一眼也是很真诚的表情,也就红着脸,跳着心继续走路。
此时的岚竹眼看天就要黑了,还不见易民的影子,她焦急地担心,不时地进出宾馆。
天更暗了,幸亏地上的雪被路灯照着,还是可以看见是路不是路的。大家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离城很近了,已经可以看见城里里的灯光。易民几次想张口问那女人的名字,但都被自己说不清的理由给退了回来。她闻着他厚重的呼吸。易民对她凭空就产生了好感。
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一种纯结而又感动的温暖。
走进城里分手时,易民看见她张口想与自己打招呼。易民若无其事地走了,边走边抖落棉大衣上的雪花。她站在那里,冲他渐已远去的背影大喊:“谢谢你!”
他停了下来,反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对她说:“回吧,天很冷了,是我谢谢你!”话还没落音就走了。那女人傻站了会,看着他离去不见的身影,脸上一片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