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民看见岚竹流下眼泪,心里像堵塞了一团棉花不好受。他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安慰这份期盼许久到来的激动,只好静静地闻着从岚竹身上飘出来的那股熟悉的味道。
两人就此沉默。
易民心里感慨,难道生命之旅只有在万般挣扎中才会有蓦然回首的惊觉。易民生平第一次经历了生与死的边沿,无论自己这份用命相搏的作为是否会感动别人,但至少他是从中感动了自己。他也深深知道,这份感动多少带着些苍凉,以自己这般凡夫俗子的不能再凡夫的模样,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去感动别人,难道只有用命相搏才会有如此牵肠挂肚的感动?他无法理解素颜对自己的那份心情。在生与死的考验中,在生死的边沿上,他见证了素颜为他声声呼喊时的感动;也体验到了岚竹千里奔走的焦急。他很想对岚竹说,“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为我如此感动?”
但这仅此是他心里的想法而已,他依旧沉默着,依旧躺在病床上静静地看着岚竹。
岚竹想必是蹲下身子很久了的缘故,她站起来,身子微微趔趄了一下。易民看见了,不由得一阵心痛。岚竹坐在床边,身上的淡香更加浓厚地扑向易民的鼻孔,他的手伸向岚竹。岚竹心痛地拉住他的手放在她的怀里。她说:“你为什么这么拼命?”
易民轻声答道:“我当时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只想尽快抓住纵火人。”
“就凭你一个人也想去抓?”
“一个人怎么啦,不也制服了他们两个人。”
“你这是不要命,知道吗?”
“我知道,可当时根本容不得你去想这些。”
“唉!万一你出事了,你的家人怎么办?我怎么办?”岚竹说话的时候,头低下来看着自己。
易民此时的心被岚竹一说,有点慌乱。想想当时的情景,一阵心悸的感觉涌向全身。他的心开始在后怕中想,假如自己真的出事了,就如岚竹说的那样,该怎么办?他看着岚竹,心里就莫名地产生内疚。
于是,他又开始无言,沉浸在相爱相随相伴的沉默里。
南方的夜晚,在俩人的沉默里慢慢降下黑色的天帘。晚风也一阵一阵吹过窗台,撩起轻声细语从外面传了进来。
岚竹从沉默中站起,眼晴望着易民好一会。她的眼里燃烧着挚爱无悔的迷人,像春风在吹着细雨尽染着一片荒芜已久的土地。
易民与她的目光接触,只一下就击碎了他忧郁的眼神和他不够坚强的心,也击跑了所有的无声。她让易民觉得就算昨天真的死了也无遗憾。
第二天,易民从恶梦里醒过来,岚竹不在,看一眼静得出奇的病房,他的眼里一片空白,内心里也一片空洞。病房里的白如一道午后强烈的日光刺得易民的双目生痛,再加之伤口的疼痛纠缠在一起,伴随着梦里的情景,走向一条幽深、黑暗与恐怖的荒凉之路。
一阵疼痛袭来,那伤口似要裂开般地把易民的全身神经紧紧牵扯在一起。一阵阵揪痛。痛得他想大喊大叫,脸上的汗一颗一颗流下被痛折磨成扭曲的脸上。他一下昏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病房里围了许多人。易民努力睁开像铅一样沉重的眼皮,看见许多人影在床前一个个晃动。
他还在朦胧里听见岚竹急切的声音响在耳旁:“易民!易民!你怎么了?”
当易民终于能够看清人时,他看见岚竹流着泪伏在他的床头,也看见杨总与黄总站在床的不远处显出焦急担心的神态。还有两个女人站在他们身侧,一个是素颜,一个是梅子。她们的眼里分别隐藏着小河涨涌的波涛,河堤一决,奔涌千里。医生在不停地检查易民的伤口。大家站在那里,只听到医生与护士急促的呼吸,不时还听到医生自语地说,“怎么会这样呢?伤口又裂开了。”
易民这才知道自己从梦醒后不久,伤口剧痛的原因。他也就明白了可能是在恶梦里自己奋力挣扎的时候,把伤口弄裂了。他睁着无力的眼睛看着大家,窗外一缕明亮的光线照进来,他吐着气弱的声音问在流泪的岚竹,“我昏了多久?”
岚竹抬头看着易民,然后用一种后悔的声音对他说,“都怪我没用,没有照看好你,害得你又昏睡了整整三个小时。”
医生就说:“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守护病人的,幸好护士来的及时,要不然后果真的很严重。”
易民听医生的语气像是在责怪岚竹,就用十分虚弱的声音对医生说道,“这不怪她,是我自己不小心弄裂了伤口。”
医生就用略带生气的语气问易民,“你怎么弄裂伤口的?”
“梦里!”易民说。
“梦里?”医生凝问。
“是的,梦里。”易民用肯定的语气又一次回复医生。
大家听得如在梦里。医生就缓和了刚才责怪岚竹的语气,也看到了大家的惊疑。他说,“原来是恶梦缠身导致伤口裂开,看来你的精神压力也很大。”
易民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了眼与自己说话的医生。这时,黄总走近床前,十分关切地对易民说道,“易总,公司感谢你!什么也别去想,只管好好养伤。”
易民对他微笑了一下,点点头。岚竹站起来,脸带愧疚地对杨总他们说,“都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
躺在床上的易民,微闭着眼睛,伤口还在疼痛。他很想细细地看一眼久别的梅子,这或许是伤卧在床的缘故,尤其想念亲人。尽管已经与梅子分开了,但心底依然保留着老城的那份相遇的留恋,在易民心里,梅子已不是他的爱人,但却是他的亲人。易民是这样想的,所以这时他甚至想起了古城的梅晴。至于对素颜,他的心里感觉有一颗种子在生根、发芽。他相信缘分,冥冥之中他十分感谢上帝赐给他一个岚竹,在许多个原本是平凡孤独的日子里,因为有了这份荑好真心的相遇,他才少了许多的孤寂与内心的空洞。他爱岚竹,所以对她特别依恋。
易民最终还是睁开了微闭的双眼,大家以为他是伤痛所引起的疲困。其实他从醒来后看到大家,就一直在想着这些事情。或许医生的话是对的,自己的精神压力太多太重。
他看了看梅子,梅子眼望窗外,她的眼角挂着一条未干的痕迹。他一阵心痛。再看素颜,只是一夜之间,自己感觉与她的距离不再遥远,似乎突然之间不再害怕她的语言陷阱,并且有种强烈的欲望,好想听她说话,一种亲近感就悄悄地爬满他的心间。
素颜也看见了易民在看她,她没有躲避他的眼光,勇敢地迎了上去。自从在易民昏睡时,她忘情地对他诉说自己的表白,就从那一刻起,她把易民放进了心里。她看着他,俩人的心事倾刻间在这道光线里传送。
虽然都没有说话,却在彼此间的心里万般沸动。
后来医生走了,杨总他们也走了。临走时,杨总说了一句话,让易民又是一番沉思。他说,“好好养伤,生命只有一次,如果你需要,可以把弟妹接来。”
说完话,杨总用眼睛征询了一会。易民摇了摇头,杨总点了点头后就走了。
梅子只是深情地看了一眼易民,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易民感觉得到,她是有许多的话想说。
其实易民此时此刻特别想要妻子守在身旁,只是他不想让家人为他担心。在他被刺倒地的那一瞬间,他的眼里出现过妻子儿女的面孔,害怕死亡,害怕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那时他才明白,当死亡来临是多么地恐惧,哪怕你再坚强的人,面对死亡的到来是多么想选择生存。
素颜想与易民打一声招呼,但一看见他无力的沉思,只好把话转向守在床前的岚竹,“岚主任,只有辛苦你了。”
岚竹很感激地对素颜说:“多谢你!”
素颜扬了扬头,那副眼镜下面的光芒竟然没有丝毫的嫉妒。她微笑着转身离去。
病房一下子空洞起来。
岚竹目送大家离去,然后轻轻地走近床前,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易民,可以想像当时被刺的时候,他是如何地孤独与绝望,她情不自禁址伏下身,在易民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一颗痛惜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脸上。她宁愿当时被刺的不是易民而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