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李贵才匆匆而来，人未至，声已到：“不知秀才公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请秀才公海涵。”
“慎言冒昧唐突，未曾事先递名贴告秉，不告而来，耽误少东家的时间，是慎言的不是。”
“秀才公何出此言？去年秀才公高中，李某一直没有亲临道贺，失礼至极，总是寻思着要找个补救的法子，只是智愚虑浅，琢磨不出门道。今日秀才公驾到，怎么也得容我尽好主人之道。”
“好说，好说。”
两人重新见礼，分宾主坐下。贺小双却不坐，站在许慎言身后。
李贵才心中好生奇怪，心想以前自己只听说这位秀才好读书，颇有书痴之像，老实说他向来瞧不起这类人。今天一见，才知传言殊不可信。看他模样和方才的对答，哪有半分穷酸的样子，分明精干老练至极。他身后之人，精气内敛，眼神干净利落，是个办事的好手。一个秀才却拥有如此精干手下，很不简单啊。
另一方面许慎言也在思忖自己的对手，说来也奇，天下守财贪婪的人似乎都一个模样，瞧眼前这李贵才，尖嘴猴腮，瘦不拉叽，眼睛明亮有神，手指细长有力，指甲尖利。两条八字胡剪得整整齐齐，正是守财奴的标准绘像。后世电视剧中演守财奴的演员，可不都是这个模样？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一时间无人说话。
还是李贵才率先打破沉默，问道：“不知秀才公此行有何指教？”
“好叫少东家得知，慎言此行，是有一场泼天富贵送与少东家。”
“哦？”李贵才一怔，不知许慎言此言何谓。若是别人跟他说这句话，那不奇怪，但许慎言说来，却殊不可信。四邻八乡谁不知许家一贫如洗，甭说富贵二字，便是那衣尚不能蔽体，食尚不能裏腹，乃是一穷到底的人家，别说送人富贵，自家的富贵还不知在哪里呢。
别看李贵才现在对许慎言颇为恭谨，那是他身为商家的精明，绝不肯贸然得罪一个人，特别是读书人。自古寒门学子，学而优则仕的例子屡见不鲜，科考一途，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得罪一个未来有可能入仕的人——即使这种可能性非常低——那也是很不明智的事情。若是换做没见识的泼皮无赖，哪里会将许慎言看在眼里，早就棍棒伺候，打出门外去了。
然而态度恭谨是一回事，信不信许慎言的话又是另一回事，毕竟许家的景况摆在那里，空口白牙的大话唬不了人。所以李贵才在略微一怔之后，并没有太大反应，淡然问道：“不知秀才公的泼天富贵所指何事？”
“不瞒少东家，慎言熟读群书，通晓古今，胸中自有机巧。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富贵于我乃唾手可得，只争早与迟罢了。少东家别看我许家现在穷困潦倒，三餐不济，此不过暂时现象而已。就像那龙落浅滩，虎落平阳，自然是困顿不已，但只要风云再起，便将乘风而上，直入青天。我许慎言以前读书成痴，无暇顾及家中生计，以至贫困如洗。旁人如何议论或嘲笑，我自是知晓。但是自今天起，我自奋发努力，做出一番事业来，何愁不能发达？”
这番话自是说得慷慨激昂，自信满满，然而李贵才乃是老于世故的人，如何会被言辞所动，依旧是淡然问道：“如此说来，秀才公现在是找到一个发家致富的门道了？”
许慎言沉声道：“不错。我若做来，搏一个富贵发达乃易如反掌。”
“可这与李某有何关系？”
“我若是说你我交好，平白送你一场富贵，少东家自然是不相信。天下怎会有这等好事？慎言今日前来拜访，自然是谋求双方合作。我虽然是满腹机巧，有心打拼一番，只是积贫日久，起步之时，有些困难。而少东家最不缺的就是银两，缺的只是投资的门路罢了。你我合作，岂不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李贵才道：“秀才公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就是我出银两，秀才公来*持买卖，我们共同打拼是吧。”
许慎言道：“少东家说的是。”
李贵才沉吟半晌，并未轻易答应。
许慎言也不着急，只是端起茶杯，悠闲地品起茶来。
思虑了一会，李贵才问道：“不知秀才公准备做什么买卖？”
许慎言道：“买卖尚未开张，请恕我暂时不便透露，日后自有分晓。”
李贵才道：“秀才公不说什么买卖，这让李某如何下定决心？”
许慎言道：“少东家短短十年，将李记绸缎庄打理得风生水起，凭的是什么？自然不是靠着循规蹈矩，按步就班地做着生意，而是靠着敏锐的直觉来捕捉商机。倘若天底下的买卖都是那么明明白白，一目了然，那岂不是谁都能发达富贵？所以天底下的买卖，倒是不清不楚的多，明明白白的少。我不说做什么买卖，其实与少东家下不下决心并没有关系。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固然是急需银两来起步，然而银两哪里找不到？萍城的有钱人也不止一两家。之所以先找少东家，自然是我认为少东家有做这个买卖的魄力。倘若少东家不想要这一笔富贵，那就当我今天没有来过，没说过刚才的这一番话，就此别过而已。”
说着话，许慎言站起身，就要告辞。
“且慢。”李贵才急忙道：“秀才公话未说完，如何就走？也罢，秀才公要做的买卖，也许是事关机密，李某不问也罢。只是要做这一场买卖，需要多少银两，秀才公定要将这个说明。”
许慎言道：“需要银两的多寡，其实也跟少东家下多大的决心有关。”
李贵才有点郁闷了，心说：“怎么绕来绕去，还是绕到我这里来了？”
许慎言看着他的神情，轻笑道：“我首先就说过，慎言此来，是要送一场泼天富贵与少东家。而这一场富贵的大小，只看少东家如何选择。”
“愿闻其详。”
“我这一个买卖，小打小闹也可，百十两银子就可开张，然而若是这等小买卖，慎言也就不需来寻少东家了，从哪弄不来这百十两银子呢？所以我不做则已，要做就做大的。然而做这大买卖，也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少东家借我一千两，我拿去做个启动资金，一年后我奉还三千两。第二个选择，少东家借我少则二千两，多则五千两，两年后原银奉还，借多少还多少。两个选择，少东家可任选其一。”
站在身后的贺小双差点一跤摔倒，心说这还作什么选择，任谁听了都是选第一个啊。
一年净赚二千两，这对一般人而言也算得是一场泼天富贵了。按此时物价，很多人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银子。实际上，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没见过银子，他们平时所使，不过是铜钱，甚至是铁钱罢了。银子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委实是个稀罕物。
而第二个选择，借多少还多少，那岂不白借？没得赚嘛。而且还得两年后才归还，傻子才会选这个呢。
孰料李贵才却郑重其事起来，蹙眉思虑了一会，方才说道：“我将一千两放出去，一年后就稳稳地净赚二千两，这个买卖很不错啊。”
许慎言笑道：“这么说，少东家是做第一种选择了？”
李贵才道：“不忙。秀才公刚才说要送我一场泼天富贵，但不知这场富贵有多大？”
许慎言道：“一年净赚二千两，而且还包赚不赔，这场富贵，还不算大？”
“不算，不算。”李贵才大摇其头，说道：“对一般人而言，二千两无疑很多，但李某却并不放在心上，跟所谓泼天富贵更挂不上钩。”
“哦，不知少东家的绸缎庄现在一年赚多少？”
“不瞒秀才公，三千有余。”
年赚三千两，这李贵才确有本事。而且他虽然说是不瞒许慎言，其实多半只是谦词，做生意的人岂会一次就将所有底牌尽出？按照常理推算，李贵才说一年赚三千两，实际恐在五千两以上，只多不少。这个收入是指的纯利润，相当可观，要知道萍城很小，市场并不大，光靠萍城的绸缎庄断然赚不到这么多，这李贵才定是还有其他门道。
许慎言也不揭穿，轻轻一笑道：“少东家辛苦一年，也才三千两，我送与少东家的，轻轻松松的二千两到手，这样看来，也不算少了。”
李贵才道：“不多，不多，秀才公可不要欺瞒俺这种老实人。”
许慎言有些好笑，李贵才若是老实人，那全天下怕是没有不老实的了。他轻咳一声，缓缓说道：“那就是说少东家十年不过三万。我这一场富贵，说大其实也不大，五年后可让你赚到十万，十年后不低于五十万。”
五……五十万？不光是李贵才，连知晓许慎言计划的贺小双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