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方文夜入萍城理工学院。
第二天一早,许慎言离开萍城理工学院,进萍城。
这是他第二次到萍城。城门口,海捕文书依旧贴在那里,只是时日已久,文书纸面经风吹日晒,早已泛黄,并且破烂不堪,倒有大半已不在原位,袁子敬的名字早已不复见,头像却还清晰地贴在那里。下面那颗江西提刑按察使司的大印,却是早已模糊看不清楚了。
萍城治所在凤凰池,许慎言径直走到县衙门口,一个衙役无精打彩地立在门口,有人来,也不理睬。
许慎言上前,施了一礼,说道:“衙役大哥,烦请通报一声,贺家村许慎言前来拜访崔大人。”
那衙役两眼望天,并不正眼瞧许慎言,只是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
许慎言从怀里摸出五个铜板,递给衙役,说道:“请大哥喝茶。”
那衙役心中有些不满意,瞧着许慎言那一身衣裳,冷笑道:“秀才老爷这身衣裳不错,这出手嘛……”
他故意不说完,哼哼了两声。
许慎言现在自然不穿以前那破旧衣服,虽然仍旧粗布青衫,却是簇新的,看起来很是精神。
他当然知道衙门口的这些规矩,五个铜板已经是正常的打发了。他现在当然不缺这几个铜板,但并不想惯着这些衙役,否则将这些家伙的胃口养刁了,成了习惯,普通百姓来办事岂不更遭罪?
他收敛笑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那个衙役,声音冰冷地说道:“你这个狗奴才,好歹打发你去喝茶你去便是,有甚啰嗦的。老爷我现在没耐心再跟你说话,给你两个选择,一个,立即滚进去通报,二个,给老爷我滚得远远的,有多远滚多远,不要让老爷再看到你。”
这话很不客气,那衙役心内“咯噔”一下,心说,妈呀,这是哪里来的大爷,这威势太足了。此人万不可得罪,大事不妙,速去通报才是。他立马换了一副笑脸,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秀才老爷请稍等,待小的立即去通报。”
这种人就这样,惯会见风使舵,见升斗小民自是威风凛凛,但遇着强势的,立即软得好似没有骨头。
许慎言也不多说,只是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衙役忙不迭地去了。
没多久,那人出来,请道:“秀才老爷请进,知县老爷见您。”
许慎言也不多说,做了个请的手势,那衙役便在头前引路,穿过层层叠叠的一些房屋,向后宅而去。
知县平时不办公时,自然是住在后宅。
走到一屋前,那衙役停下脚步,不敢进去,只是在廊下高声通报道:“回禀崔大人,许慎言许秀才到了。”
一个声音自屋内传出:“让他进来吧。”
那衙役向许慎言做了个请的姿势,自己退下去了。
许慎言进去,屋内一张书桌,一男子在那读书。那人着七品知县常服,年龄约四十上下,面容俊朗,颇具威仪。
许慎言进来,那人并不抬头,依旧看着书。
秀才见县官,是不需跪拜的,因此许慎言只是长揖一礼,口称:“学生乃贺家村秀才许慎言,拜见崔知县大人。”
那崔知县全名崔学礼,名字极好,外号却不堪入耳,就是之前说过的“崔三尺”。这人官声极不好,知县做了近十年,毫无寸进,只是在几个不同的县里转来转去。他既贪且呆,好读书,为政一窍不通,凡事都倚赖县丞和师爷,自己终日躲在后宅读书,偶尔收收钱,受受贿,这收钱受贿的本领却并不差,收完钱后就给办事。这外号就是这样给传出来的,他本人却并不自知。但他只会自己收钱,并不懂得怎样去迎合上司,因而一向不为上司所喜。
崔知县见许慎言行礼,这才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说:“是许秀才啊,找本县有何贵干?”
许慎言说道:“启禀崔大人,学生有状,要告贺家村里正贺老财和李家村里正李铁陀。”
“哦。你既是告状,为何不去前衙击鼓鸣冤?倒跑到后宅来私下见我,有何用意?”
“回禀崔大人,学生虽是告状,起因却不过是家长里短的小事,学生也是读圣贤书的人,岂愿妄自兴词讼,委实是受迫不过,不得不应之。倘若崔大人能亲自前往,代为调解,岂不胜过诉诸公堂?”
“哦?说来听听,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得本县亲自调解。”
许慎言从怀中掏出一卷书册,呈给崔知县,说道:“这里是那两人平日的一些非法之事,桩桩件件,都有真凭实据。”
崔知县接过,只是略翻一翻,也并不细看,说道:“他二人纵有非法之事,却与我何干?我凭什么要与你调解?”
这话说得好没水准。你一个知县大人,发现非法之事,居然理直气壮地说与我何干,而后一句,则是很明显的暗示了。
许慎言心中腹诽,但并未表现出来,只是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是李贵才设在萍城的工商银行所出,票额一千两,递给崔知县。
“这是何物?”崔知县接过银票,很是好奇。
“此乃银票,凭此票到西门工商银行,可取银一千两。”
“有这等奇事?来人。”崔知县高声唤来一人,是他多年来的师爷,算是他的心腹手下。崔知县平时大小事情都是交给他去办。
“西门有家工商银行,你可知晓?”
“小人知道,十多日前开张的。”师爷回道。
崔知县将银票丢给他,说道:“你拿这个去,取一千两银子回来。”
师爷吓了一跳,一千两,未免太过吓人了。他们平日受贿,最多也不过几十上百两,几两银子的也不少见,何曾见过一掷千金的。
他不敢怠慢,飞速去了。
凤凰池距西门很近,小半个时辰也就是约四十分钟后,那师爷就回来了。
在这期间,崔知县只顾着自己读书,时不时摇头晃脑几下,显然读得颇为入神。
许慎言气定神闲站在堂下,并不紧张,也不焦急。
这主意是他想了很久才定下的,谓之驱虎吞狼是也。也就是借知县之力,压制贺老财和李铁陀,贺李二人本身不过是小人物,里正而已,相当于后世的村长,职小权却不小,乡村大小事务,悉数由他们定夺,是名副其实的土霸王。他若借知县之力强压,倒未必真的有效,得找到他们的错处,捏住他们的痛脚,让他们以后看到自己,也绝兴不起一丝非份之想。
这错处和痛脚实在是好找,两人横行乡里多年,向来百无禁忌。许慎言找到方文,不过是要将这一桩桩一件件恶行落到实处,从人证物证各方面都给钉死,让人绝无任何翻盘的可能。以方文的能力,做到这些易如反掌。
若依方文的主意,何须如此麻烦,只要在月黑风高夜,快刀斩乱麻就是。不过许慎言仅是商人,又不是黑社会,哪能象后世那样,一把长刀斩上街头。痛倒是痛快了,却后患无穷。贺李二人虽恶,却并没有取死之道,自己妄杀一通,心里那一关也过不去。
再说,干掉贺老财和李铁陀又能怎样?新的里正还会产生,倘若新里正也有这非份念头,莫非自己要一直杀下去?而且贺李二家还有无数人,难道自己还能将对方灭族不成?
快意恩仇的事不能干,也只好行此驱虎吞狼之计,至于虎害是否猛于狼患,暂时不在许慎言的考虑之中。真要有那么一天,许慎言并不介意做一番手脚,毕竟崔知县在萍城并无根基,比不得贺李二人的根深叶荗。
那师爷进来,径直走向崔知县,附耳低言几句。那崔知县不等听完,脸上早已笑逐颜开,他放下书本,走下堂来,双手搀着许慎言,亲切说道:“许秀才一路辛苦,难得许秀才一向热心乡里,仗义敢言,亲身犯险,查得贺李二人的不法之事,本县代万千父老感谢许秀才。”
许慎言说道:“崔大人如此说,折煞学生了。大人日理万机,尚肯为学生之事奔忙,学生道声辛苦,奉上一点微薄心意,岂不应该?”
“好,好,既是微薄心意,本县不受,未免寒了萍城父老乡亲的心。”崔知县大笑道:“许秀才,今日这事,本县已尽知,今日便随你去一趟便是。”
许慎言说道:“不敢仓促了崔大人,学生明日已约了贺李二人,请大人明日去就可。”
“好,本县明日一定到。”崔知县说道,顺手端起了茶杯:“师爷,送送许秀才。”
那师爷恭恭敬敬地将许慎言送到衙门口,这可是个大金主啊。他一向帮着崔知县打理这方面的事情,是以明白,宁可得罪上官,也别得罪金主,否则岂不是跟自己的荷包过不去。
那衙役还站在衙门口,看到自己一向都需仰视的师爷对许慎言如此恭敬,吓得一缩脖子,心说:“幸好,幸好,没有将秀才老爷得罪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