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言难堪地站起来,那得意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可慌乱的情绪已经在眼里闪现。他瞄了瞄门口,希望发现一道缝隙可以让他钻过去。只可惜,门都没有。
逃生无望,他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你……好……小花。”
原来这就是贺小花。
居然是贺小花。
果不其然是贺小花。
这并非废话,这只是代表了许慎言三种不同的心态。
原来这就是贺小花,这是许慎言的后世附身徐言所发出的感叹。书呆子许慎言自然认识贺小花,但对徐言来说,只能算他第一次看见贺小花本人,其余时候,都是在许慎言的记忆中才能得到贺小花的印象,而且基本上都是两年前的。而这记忆实在不太好,很有噩梦来临的感觉。
居然是贺小花,这自然是许慎言的一句感叹。这贺小花为给父亲治病,自愿入贺老财家为丫鬟。从此人身不得自由,虽说有个十年的期限在,但大户人家对待丫鬟们的态度,自古至今,没有好过。下场好的,为奴为婢一场,最终被男主人收为侧室,或是配给小厮,算是有了个好结果,虽然这个所谓的好结果对丫鬟来说不过是难言的屈辱。下场差的,被男主人玩弄一番,贱卖出去,作娼作妓者也不鲜见。丫鬟们的悲惨遭遇,大抵如此。这贺小花做了丫鬟,虽然年龄尚小,还不至于遭遇到这些,不过自由依旧是没有的,轻易出不了贺老财的家门。今日她忽然前来,“居然”二字自然是代表了惊讶。
果不其然是贺小花,自然是徐言和许慎言的共同心声。如此暴力破门而入,就算许慎言背门而坐,也一定知道来者是谁,“果不其然,贺小花也。”
那贺小花几步走到许慎言跟前,仰着头问道:“你很惊讶,是不是?”
贺小花个子不高,毕竟只有十三岁,过年也才十四。而许慎言个子高多了,他本已基本成年,过年就是十八了,身材已经定型。而最近半年生活不错,又东奔西跑,锻炼了筋骨,身体比以前健康了许多。
两人站在一起,贺小花自然得仰头看他。然而奇怪的是,贺小花虽是仰头而问,在许慎言而言,却似乎在居高临下地审问着他。
这种感觉很奇怪,与视觉无关,与心理有关。
“是……不是。”他支支吾吾地说。
“到底是还是不是?男人大丈夫,跟个娘们似的,吞吞吐吐,一点都不痛快。”贺小花怒道。
许慎言心中也很窝火,自己好歹是从后世来的,见识远非现在人能比,所以他虽然平时谦逊有礼,对谁都笑脸相迎,实则骨子里极为骄傲。对夏老夫子如此,对李贵才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这种骄傲是那么理所当然,那么所向披靡,所以李贵才说只有许慎言才有资格教训他,这种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举手投足之间便会散发出来。
但这种骄傲也有用不出来的时候,比如现在。这种骄傲表现出来的是有见识,讲道理,看问题永远比别人多看一些,而不是蛮不讲理。这种骄傲若是碰上不讲理的人,或猛虎的尖齿利爪,或粗野兵丁的三尺钢刀,那都是毫无用处的。
很不幸的是,贺小花不像那种讲理的人。
从小到大,打了无数次架,不论他是求饶或投降,都没用,小丫头照揍不误。
“其实我惊不惊讶有什么打紧?我确实没想到你今天会来。”许慎言硬着头皮说。
“你想不到?亏你说得出口。”贺小花一跳三丈高。
许慎言被骂得还不得口,一脸的莫名其妙。
“几个月前我请了假出来,你娘说你出门游学去了。两个多月前我又请了假出来,又说你去老关了。你存心躲我不是?”
“天大的冤枉,几个月前我听妹妹说你那晚来过,谁想到你几天后又请得到假。至于两个月前,那是很早前就定好的,谁能想到你会来?再说,你又没通知过我。”
贺小花一窒,心想自己还真没通知过人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认输,不讲理的风格重现,说道:“管你那么多,总之是你不对。”
许慎言苦笑,秀才遇到兵,岂止是有理说不清,简直是没地方说去。
“我问你,你弄这个萍城理工学院,怎么没我的份?”
“你不是事忙嘛。”
“再忙能忙过这事?”
“好吧。”许慎言妥协:“你随时来,我随时教。”
“好……什么好?”贺小花正要欢呼,却发现自己还真没这工夫来学,自己小丫鬟一枚,成天被限制在贺老财家中,出来一趟都不容易,哪里能够到学院来学习。这样一想,心中的兴奋顿时黯淡下去,情绪低落地说:“算了。我没这个命。”
许慎言看她情绪低落,心中莫名一痛,想她自小便是豪侠过人,何时受过这般拘束?说得好听点,是去做丫鬟,不好听点,那就是卖身为奴。枉费她一身本领,竟是半点由不得自己。自古有言:“一文钱*死英雄汉。”此话一点不差。钱之一字,真要是到了难处,纵然你有千般本领,万般变化,也得乖乖低头,任人宰割。
只是许慎言一时也想不出良法。贺氏兄弟在生活好转以后,并非没想法从贺老财那里赎回小花,奈何贺老财油盐不进,只是不答应。那卖身契岂是说废就能废除的,贺老财不松口,任谁也没办法。
看她情绪不高,许慎言只好安慰她道:“你别着急,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我哥他们该想的办法都想了,都没用。那贺老财有一傻儿子,二十几岁人了,还没讨老婆,前些日子贺老财放出话来,说是要把我嫁给那傻子呢。”
“他敢?”许慎言大怒:“他是个甚么东西,也敢打这个主意?”
“谁说他不敢?我哥他们现在被贺老财挤兑得没法。现在我只有十三,过年就是十四,那贺老财就要下聘礼了。”
“强婚*嫁,岂有此理。”许慎言骂道:“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真到了那么一天,我*起一把钢刀,好歹要把贺老财家杀个七进七出。”
许慎言见她杀气腾腾,好不可怕,只好说道:“你也别那么激动,事情未必会变成那样。”
“什么未必?简直是一定的了。”贺小花嘟囔着,起身往外走,一边说:“我出来的时间不多,不跟你说了。改天有时间找你打一架。”
许慎言连忙摇手,说道:“打架就不必了。大家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岂不更好?”
贺小花哪里理他,风风火火地去了。
许慎言还没想出个头绪,第二天,就有两个人前来拜访他。
两个他绝没想到过的人。
李铁陀和贺老财。
贺老财不必说,他是贺家村和靠山村的里正,又是族长,贺家村最大的地主,全村七成以上土地都是他的,近八成村民靠租种他的土地来生活。
李铁陀和他类似,是李家村的里正和族长,占了李家村一半土地。李贵才钱虽多,地却是比不过他。
这两人向来关系并不好,贺家村和李家村有什么矛盾,倒多半是这两人给挑起的。
今天两人是怎么走到一块去了?
许慎言也不怠慢,迎上前去,热情地说道:“今天吉日高照,倒是什么风把两位给吹来了?”
贺老财是个矮矮胖胖的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早说过慎言贤侄有贵人气象,前程不可限量,今天看萍城理工学院这般景象,果然不出所料,慎言贤侄真有大才,为叔颇为欣慰。”
许慎言急忙谦逊道:“贺叔谬赞,小侄愧不敢当。”
那李铁陀高高瘦瘦,说话声音又尖又利,说道:“许家贤侄啊,你在李家村建了这么大一所学院,李叔一直也没来道过贺,很是惭愧啊。今后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处,一定要来找李叔,李叔绝对帮你解决。”
“慎言些须小事,怎么好麻烦李叔?”许慎言陪着笑说道。
“慎言这话就见外了,你我叔侄也不是外人,何必跟我客气?”李铁陀尖声笑道。
“就是,慎言贤侄千万别把我们当外人。”贺老财附和道。
“那行。两位老叔既然这么说了,小侄再多说什么就显得太不知趣了。以后若有什么事情一定向两位老叔请教。”许慎言哈哈大笑道。
“这才象话。”贺老财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是不知许家贤侄做的是什么生意?那许氏工坊戒备森严,老叔一时好奇,想凑过去看看,却被挡了出来。”李铁陀问道。
贺老财的耳朵也一下支了起来。
许慎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保密的,萍城理工学院这么多学员,谁能不漏出点口风去?所以小侄从来没有动过保密的心思。两位老叔不过是考考小侄罢,小侄这一小小生意,哪能瞒过两位去?”
这样一说,贺老财和李铁陀的脸色顿时就不自在起来,他们私底下当然也查过许慎言,对许慎言生产的产品也有模糊的了解。
说白了,还是财帛动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