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出乎意料地强硬,倒让围观的人们一阵发呆。自古民与官斗,何曾见过如此大胆的民。
何捕头气得脸色通红,指着掌柜的说道:“你这人言语无状,胆大至极,分明就是一个刁民。光凭这一点,本捕头就能将你抓进府衙。”
掌柜的冷笑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去。我一不欠税,二不犯罪,你有什么证据抓我?大明律令中可有规定,百姓们讲一讲道理就要被抓进衙门?如果有,我今天站在这里,任你抓,任你锁,绝不反抗。如果没有,我倒要问一问知府大人,大明律令可是你何捕头制定的,可以任由你篡改来篡改去?若是知府大人不管,我就要去问一问布政使大人,布政使大人再不管,还有巡抚大人呢。我倒不信,这诺大的一个南昌城,你何捕头就能只手遮了天去。”
这掌柜的辩术好生了得,他不管何捕头说的是什么,只紧扣着一个大明律令,要的就是证据,便生生将何捕头*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捕头吃亏在他手上委实没有半分证据。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今天这事一定跟许氏工坊有关,但许氏工坊手脚这么干净,到哪里去寻证据去?那些蒙面高手平时都是深居简出的人,几乎就没有人见过他们的存在。贺小花更是刚从萍城而来,完完全全的生面孔。事发之时,左右店铺全都证实许氏工坊的人在店铺中,没有出来过。所以说,想寻证据,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何捕头之前显然是做过功课的,在搜寻证据无果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将赵掌柜传唤了过来。
无故而缉捕良民,这在大明律令上来说,乃重罪。所以何捕头之前也不过就是口头上吓唬而已,真要抓人,他是不敢的。特别是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更是不能。至于诬良为盗这种事儿,何捕头不是没干过,但那是在私底下,在他将假证据做足了之后才敢做的,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敢这样干?
若是那胆小的人,经何捕头这么一吓,说不定就真的乖乖地伏法了。但赵掌柜是何许人也,能够被挑选出来任许氏工坊南昌店掌柜的人,就跟长沙店一样,都是能力非凡的人。平日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许氏工坊专营达官贵人的生意,上门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所谓近朱者赤,近达官者胆气壮,又怎能被何捕头这三言两语给吓倒?
说到底,这何捕头太过小瞧赵掌柜,碰一鼻子灰就在情理之中了。
围观的人却不明白这些道理。他们之中很多不过是些小老百姓,官没见过几个,所谓的大明律令更是听都没听过。平时见了个差役就要躲着走,捕头对他们而言就算是大官了,而现在这个大官在赵掌柜的*问之下哑口无言,痛快之余,对许氏工坊更是凭添一些敬畏。
何捕头拿掌柜的没办法,只好将眼光投向左近的一人。那人一副普通的差役打扮,赵掌柜过来之前,就是他在跟何捕头说话。
那人见何捕头的眼光看过来,便轻微的摇了摇头,并不说话,何捕头好生失望。只好说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吧。这事还没完,府衙正催办着呢。若是有了新证据,到时需要赵掌柜配合的,希望赵掌柜能够予以配合。”
掌柜的躬了躬身子,说道:“能够配合大人侦破此案,也是小人的荣幸。”
这人傲的时候能够傲出血,谦卑的时候又能够低下头来,委实不简单。何捕头挥了挥手,掌柜的便回去了。
何捕头大声吆喝捕快、差役们将小刀帮的众人全都带回府衙,至于半路上会不会将人放走,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没有人会这么较真地跟上去看看。围观的人见再也没有热闹可看,便全都散了。
大宅院中,许慎言、方文、贺小花、李贵才、刘五、杨三等人齐聚一起,商议事情。
许慎言说道:“刚才大家都躲在人群中看到了,清诗社到现场的人,你们认识多少?”
大家都将目光看向杨三,要说认人,自然是他认得最多。
杨三道:“何捕头是清诗社的人无疑,他的顶头上司便是提刑按察使司佥事陈羽杰,本来何捕头的治防区域并不在这一条街,这条街是一个魏姓捕头负责的。陈羽杰将他调来,其用意不言自明。何捕头率领的那些捕快全都是清诗社的帮众,现场还有一些不明服色的人,经兄弟们仔细辨认,有不少是锦衣卫,他们很多人都混在人群中,鬼鬼祟祟地打量着周围的人。跟何捕头说话的那人就是锦衣卫副千户李默然,清诗社现场最大的人物就是他了。其他当家的或头目们都没有现身。”
计慎言道:“不管怎么样,我们打了草,蛇就已经现身了,这就是收获。李默然执掌锦衣卫,这是一个实权人物,在清诗社里虽然只是五当家,只怕地位并不止于此。他肯现身,这就说明清诗社已经有了足够强烈的反应了。而这正是我们的目的所在。”
刘五问道:“*他们现身到底有什么好处?这样明刀明枪摆开了阵仗干,我们显然没有任何优势。若是让他们慢慢的调查,少说也得在几个月后才会有结果。有这么多时间准备,怎么都要好得多。再说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打起来也能出其不意。”
许慎言道:“我没打算干阵仗,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技术含量?我只想尽快找清诗社的实际掌控者谈判。”
“谈判?”大家都有些茫然,这帮派之争有什么好谈的,除非是一方向另一方投降。莫不成大家联起手来,收个保护费还来个四六分成?再说清诗社貌似也不收保护费。想分许氏工坊的利润?那更不可能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对,就是谈判。清诗社现在对黑道的这种搞法完全没有前途嘛,黑道是干什么的,就是敲诈勒索、收保护费、开妓院、开赌场、卖白粉的,你收了人家做小弟,却不带领大家发家致富。不让人家搞这些,又不另给一条活路,人家怎么肯干?迟早要出问题。”
贺小花问道:“卖白粉是干什么的?”
许慎言一时嘴快,将后世的一个黑暗行业给漏了出来,一时不知道怎样解释,只好耍无赖道:“就是跟卖面粉差不多。”
“黑道卖面粉?”不仅贺小花不信,其他人都表示怀疑。
许慎言恼羞成怒道:“谁规定黑道就不能卖面粉了?大家不要钻牛角尖好不好?”
贺小花道:“管他们卖什么。照你这么说,黑道为了维持,敲诈百姓倒是有理了?*良为娼倒是成了正义之举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许慎言连忙否认道。
“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贺小花不依不饶地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以上那些都是黑道谋生的手段,这里面牵扯到各方利益就暂且不说了,黑道也是人组成的,他们也得吃饭,那些行当你不让他们做了不要紧,那就让他们做点其他正经的行当吧,好歹要活下去不是?可清诗社这几个月以来,收编了不少人,你们有谁听说过他们安置过黑道成员?没有。黑道成员得不到安置,就不能养家糊口,就活不下去。活不下去怎么办?那就只能反抗了。南昌黑道有多少人?怕是谁都不清楚。在我看来,至少不下三四千人。就凭清诗社的那一点人手,暴力手段可压制一时,压制不了一世。时间一长,必定要出问题。”
这个论点是当时许慎言和方文在萍城时便讨论过的,只是当时全凭猜测。可现在置身于南昌府,亲身感受到南昌城里的暗流涌动,这个猜测正越来越接近于事实。
刘五道:“出问题不是更好?我们就坐山观虎斗,正好省了一番力气。”
“话不是这样说,清诗社虽然收拢了黑道,可从本质来说,跟黑道不同,这从他们日常行事就可以看出来的,能够挽救一下总是好的。”
“只怕没这么简单吧,”贺小花怀疑地说道:“我看你一定是查到清诗社掌控者是刘小姐,所以就改主意了。”
许慎言叫屈道:“我来南昌之前就这样定了方案好不好。不信你问方兄。”
方文说:“我可以做证。”
贺小花其实信了,嘴里却不肯服输,说道:“谁不知道你俩是哥们,不可信。”
方文无奈地摇摇头,不说话了。刘五岔开话题道:“今天赵掌柜表现不错。”
许慎言道:“许氏工坊的掌柜和伙计本来就没有参与,任谁都查不出个名堂来。李院长帮我记一下,这个月的月薪给赵掌柜加一百两作为奖励。”
李贵才应了。许氏工坊店铺不仅资金流动从工商银行过,连工薪都是由工商银行代发。
许慎言拍了拍手道:“好了,大家散了吧。杨三哥继续盯紧点,我估计很快就会有人跟许氏工坊接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