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八、另寻出路
撤军之后，燕姝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尽管她在朝廷有一席之地，但在家里，一个没了丈夫的小妾，是完全没有什么地位的。男权至上的国度，就是皇帝大伯子也没办法帮她。母子二人受尽了姚崇大小老婆和儿女们的白眼和呵斥。一怒之下，她索性住到了军营。
可是，军营依然难以安宁。因为，有两个人或隐晦或直白地缠上他了。
一个是当今太子，姚泓；一个是三皇子广平公姚弼。
辈分年龄都不对啊？可这两个家伙全然不顾。
姚泓本分规矩，对燕姝只是暗地里关心照顾；姚弼可不同，经常直接闯进军营，若不是燕姝抵死不从，险些就被姚弼害了。
这两个人，燕姝一个也得罪不了。不胜其烦之下，还可以躲在军营不出来，但是儿子的教育问题，她怎么也无法解决。
毫无地位的庶子，即便身上流着开国太祖姚苌一样的血液，也为家族所不容。姚兴可怜这个侄儿，让他进了皇家书院念书，同样遭到那些有权有势的纨绔们的奚落和侮辱，实在是读不下去了。
看着儿子郁郁寡欢的样子，燕姝心如刀绞。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如果儿子没了前途，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秦百姓都知道寡妇军，都知道有一个矢志报仇的女人叫燕姝，对她充满钦佩。但是，传统的力量不是因为这个而能改变，士大夫阶层的人们对寡妇军更多的是嗤之以鼻。
为了儿子的健康成长，也为了躲开骚扰，那就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
燕姝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想。
这个人，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大仇人宋珺。
一想到宋珺，她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可以肯定，不是仇恨。
她成为一军统领沙场征伐之后，对战争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这种认识，和以往单纯的报仇理念完全不同。谈判桌上宋珺的话，尽管当时为仇恨覆盖，但多多少少对她还是有些触动。
丈夫是秦国人，怎么会死在大晋？用宋珺的话说，是大晋把他拉过去杀的吗？那么大的仗，宋珺自始至终都没越过边界一步，完全是自卫作战。而且，宋珺根本无心杀人，就连已是口中之肉的三万秦军也全部释放，甚至还给战死的秦军士兵造坟立碑，庄重敬礼。这些事情，自己没见过，但那些坟墓自己见过俘虏们说过。敌国交战，只听说将敌军尸体造成“京观”以炫耀武力，何曾听说为敌人造坟立碑？一个嗜杀成性的战争狂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
说到报仇，自己手上也沾满了大晋士兵的鲜血。以飞豹军的战力，宋珺完全可以以暴制暴，血债血偿。秦国根本无力抵挡，死的人会更多。但他没有选择战争，而是以谈判的方式停战议和。自己公然寻仇，他也一再忍让还出手相救，这份心胸，量小之人如何做得出来？
姚硕德等人的赞叹，战俘们的口口相传，也让燕姝感到宋珺非同寻常。飞豹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不说，单是优待俘虏这一条，古往今来就没人真正做到过。她也想过，自己也做不到这一点。
但是，将儿子托付给昔日的仇人，责难和非议、侮辱和诽谤将纷至沓来。自己的形象将彻底颠覆，自己的名誉将尽黑尽墨，她在大秦将无寸土立身。
还有一个不能确定的因素，那就是，宋珺能接受吗？
何去何从？
这个抉择，赌的是自己和儿子的一生，赌注太大了。
冥思苦想了几天的燕姝实在难于定夺，只好找到儿子的叔祖、自己敬佩的老王爷姚硕德。
听了燕姝的话，姚硕德愣住了。
一个高级将领，将儿子送到敌国往日的仇人那里，这是形同卖国的行为，可以诛九族的啊！可是，燕姝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而且宋珺真的能够冰释前嫌慨然接受，那就预示着两国真的化干戈为玉帛，对两国和平共处无疑又是一个巨大的促进。
“孩子，我们姚家对不起你啊！”姚硕德叹了一口气道，“这事非同小可，不是万不得已，你也不会这么想啊！”
两个皇子不顾人伦，他怎么可能不知情？
“老王爷，我想了很久，孩子何辜，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冷酷？我不求他以后大富大贵，只愿他平安快乐，哪怕做一个农夫平凡一生也比当官强。老王爷，我方寸已乱，请你帮帮我吧！”
说完，燕姝跪下了。
姚硕德扶起燕姝，正色道：“孩子，老夫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对宋珺完全信服，他的确是个可以托付之人。你能想到他，说明你的眼光也不错。可是，你要到大楚，将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责难，你此生也可能再难回到大秦。而且，你可以一走了之，你的父母亲人怎么办？难道要他们为你的行为受到终生的谴责吗？”
燕姝呆住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那该怎么办？
姚硕德摇摇头，叹口气道：“孩子，你如果决心要走，老夫舍了这身官服也要帮你。这样吧，老夫进宫禀明皇上说明实情，然后我和皇上找个合适的借口，相信你的家人不至于受到伤害。你看可好？”
燕姝眼睛一亮。
真的这样，不光是自己不用承担骂名，家人也无忧矣。
“多谢老王爷！”
姚硕德毫不迟疑，先是找了姚绪。
这个老东西一生爱跟自己抬杠，要是他朝议时反对，事情就不好办了。
姚绪本来就喜爱燕姝，也听说了两个皇子找燕姝的麻烦，巴不得这孩子早日脱离苦海，见老弟主动提出，当即满口答应。
姚硕德得到哥哥首肯，立即进宫跟姚兴讲了实话。当然两个皇子的事情是不能说的。姚兴虽然很吃惊，却也对燕姝的遭遇很是同情。再加上姚硕德将这件事提升到加强两国联系的高度，同国家长治久安挂上了钩，姚兴更是频频点头。
然后两人密议，以提升巾帼军战力为名，派遣燕姝带几个人去飞豹考察学习一段时间，官职、薪俸、待遇完全不变。
第二天朝议，姚兴将此言一提，众臣大多表示怀疑。
这可能吗？不久前两国还是敌国，宋珺能让我们去学习，然后学好了去打他们？
出乎所有人意料，姚硕德和姚绪老哥俩竟然穿了一条裤子。
当然众人只是怀疑宋珺是否愿意接纳，并没想到燕姝这一去可能就不再回来。而且两个老王爷前所未有的意见一致，这是大秦多年来极为罕见的事情，怎么着也得抬个桩支持一下。
所以，尽管姚泓没开口姚弼坚决不同意，事情还是定下来了。
正巧，宋珺又有了孩子的消息传到了大秦，姚硕德上奏姚兴派人祝贺，姚兴准奏，这才有了大秦组团贺喜其中有燕姝之事。
宋珺不明就里，只以为燕姝是来贺喜，楞了一下马上满脸笑容将客人们迎了进去。
倒是皇甫纯有些紧张，天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来寻仇的。
不过，燕姝神情坦然，对皇甫纯敌视的眼光反而报之一笑。这一下更让皇甫纯多了一份担心。
太不正常了嘛！
桓玄这次没有来，但派了卞范之作为代表。
没有皇帝在场，气氛自然活跃得多。
拓跋嗣依然热情爽朗，端着酒杯穿梭于酒桌之间，不时和自己熟悉的人碰杯说笑，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他这种情绪自然极其感染人。像刘毅、桓振、海牛这些豪爽的汉子很快就和他打成了一片。一些本来不怎么多话的，也变得爱说爱笑起来。
整个宴会欢声笑语不断。
宋珺也乐得他这么帮衬，连连招呼客人好吃好喝。
*在三个孩子的出现之时。
宋平和宋安还在襁褓之中，睡得香甜，倒是豹儿调皮可爱的模样更讨人喜欢。
豹儿，哦，应该是宋和，已经咿呀学语，谢冰抱着他，指指这个叫爷爷，指指那个叫叔叔，他也大大方方地叫，口齿虽不清晰，但憨态可掬，引得众人笑成一片。
拓跋嗣立即显出了小孩心态，凑上前逗着宋和道：“大侄子，叫叔叔？”
宋和一见拓跋嗣，马上对拓跋嗣帽子上的金球产生了兴趣，胖乎乎的小手直往前伸。
拓跋嗣指指金球逗他说：“乖侄儿，叫叔叔，这个就给你。”
大家都以为他和孩子闹着玩，也嚷嚷着让宋和叫。
宋和一点不认生，喊了一声“休休（叔叔）”便要那金球。
谢冰忙侧转身道：“豹儿，这是小叔叔的宝贝，不能玩的。”
谁知道，拓跋嗣果真取下了金球，放到了宋和的小手上。
“乖侄儿，拿去玩！”
众人全都不说话了。这小王爷，太豪爽了。这也是小孩能玩的吗？
谢冰忙抢过金球，对拓跋嗣道：“贤弟，这不行的。你拿着！”
拓跋嗣大笑道：“冰姐，这本来就是个小玩意儿，送给我的大侄子玩玩有何不可？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言而无信？就算我允了侄儿一颗星星，我也说到做到！”
众人的目光中，无不流露出钦佩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