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一、不要虚名
天已大亮，建康的人们又开始了他们新的一天。
尽管他们知道发生了大变，可是，老百姓们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生活。
昨天晚上的激烈喊杀声他们都听到了，今天城头上飘扬的大晋旗帜他们也看到了。桓玄退出建康，宋珺坐进金銮殿，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没有什么稀奇。这样的事情，看得还少吗？
谁有实力，谁就是建康之主。谁对咱们百姓好，谁就是好官。
当然，到处张贴的讨桓檄文下面还是聚集了不少的人。
讨桓檄文夫治乱相因，理不常泰，狡焉肆虐，或值圣明。自我大晋，阳九屡构。隆安以来，难结皇室。忠臣碎于虎口，贞良弊于豺狼。逆臣桓玄，陵虐人鬼，阻兵荆郢，肆暴都邑。天未亡难，凶力繁兴，逾年之间，遂倾皇祚。主上播越，流幸非所；神器沉沦，七庙毁坠。夏后之罹浞、豷，有汉之遭莽、卓，方之于玄，未足为喻。自玄篡逆，于今历年，亢旱弥时，民无生气。加以士庶疲于转输，文武困于造筑，父子乖离，室家分散，岂唯《大东》有杼轴之悲，《摽梅》有倾筐之怨而已哉！仰观天文，俯察人事，此而能久，孰有可亡！凡在有心，谁不扼腕。珺等所以叩心泣血，不遑启处者也。是故夕寐宵兴，援奖忠烈，潜构崎岖，险过履虎。飞豹将士，忠烈断金，精贯白日，荷戈奋袂，志在毕命，同力协规，所在蜂起，义众既集，文武争先，咸谓不有一统，则事无以辑。珺辞不获已，遂总军要。庶上凭祖宗之灵，下罄义夫之力，翦馘逋逆，荡清京辇。公侯诸君，或世树忠贞，或身荷爵宠，而并俯眉猾竖，自效莫由，顾瞻周道，宁不吊乎！今日之举，良其会也。珺以虚薄，才非古人，接势于已替之机，受任于既颓之运。丹诚未宣，感慨愤跃，望霄汉以永怀，眄山川以增厉。授檄之日，神驰贼廷。
大晋讨逆大都督宋珺元兴二年腊月初八日这个讨逆大都督是宋珺自封的。
桓玄所授的官爵当然不能再用。
檄文，自然出自老夫子刘穆之之手。
皇帝还未回归，但国家机器还得运转。二天后，百官在王谧带领下，走进了议政殿。
主位是空着的。
王谧望望坐在左边首席的宋珺，愣了一下。
“拜见大都督！”
见群臣参拜，宋珺赶紧站起来还礼道：“诸位大人不必客气，今天请你们来，是有些事情还得拜托。在下出身行伍，不懂国家治理。皇上回归前，朝廷要务还望诸位大人费心。大家请坐吧！”
众臣坐定，王谧拱手道：“大都督，卑职等已经商议过，大晋复辟，天下初定，还请你暂领侍中、录尚书事，兼扬州刺史，待皇上复位后再行确认。”
侍中、录尚书事，相当于丞相。
众臣齐声附议。
宋珺微微一笑道：“非是在下自谦，此等治国理政要职，在下委实难以胜任。目前桓贼在逃，在下要全力追剿，坐镇建康的日子也不会多。在下推荐一人，请诸位大人定夺！”
众臣闻听，皆是一愣。
无论才德，宋珺都是不二人选，难道他是学习古人，非三次劝进不就吗？
也难怪众臣有这心思，历朝历代上位者，哪个不是三请三接才一副不情不愿勉为其难的样子屈就的？
于是，众臣再一次恳请宋珺，为了江山社稷，还是得暂摄朝政。
宋珺不是也有占据高位强国富民的理想吗？今日这般推辞，不显得虚伪吗？
不能算虚伪，应该叫明智。
但有一点，宋珺即便不统摄朝政，也绝对是无冕之王，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他手上。
自投军以来，宋珺所表现出的杰出才智，基本是军事上的。他说治国理政是外行，也不能完全说是自谦。而且，桓玄虽然退出了建康，但江州、荆州、雍州还在他的掌控之下，实力仍然不可小觑。一旦被朝政杂务缠住手脚，对付桓玄便必然力不从心。更关键的一点是，百姓们特别是建康士族对自己的认同感还不强，仓促上阵只能引起反感。如此一来，要哪个虚名干什么呢？
面对群臣固请，宋珺正色道：“诸位大人不必多说，在下是绝对不会坐那个位子的。朝廷大事，非同儿戏。在下推荐王谧担任此等要职，请诸位大人商议。”
此言一出，众臣立时议论纷纷。
王谧忙站起来，赧颜道：“大都督，谧曾侍奉伪朝，名节有亏。统摄机要，才智欠缺。实难担当大任，还望另选贤能。”
宋珺淡淡道：“王司徒出身高门，才德俱佳，朝野皆有共识。至于侍奉伪朝，也是情非得已。在下还是伪朝并肩王，一等柱国公，不比你位高权重？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他都这个态度了，众臣还能说什么？
一致通过！
王谧无奈，只得应承，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个位子只是暂时的，没有宋珺的允准，他做不成任何事。当然，若不是宋珺顾念旧情，自己这个大楚的司徒也难逃阶下囚的命运，能替宋珺出把力也完全是应该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王谧朝众臣拱拱手道：“承蒙大都督和诸位大人看重，本官就暂摄朝政。大晋复辟，理应革新换面。本官提议，一、请大都督全力追剿桓贼，除恶务尽。二、废除桓楚年号，恢复大晋年号；废除桓贼宗庙，供奉大晋历代皇帝牌位；三、做好迎接安帝陛下的准备工作。四、坚决镇压桓楚宗室和忠于桓楚的乱臣贼子。大都督，诸位大人，以为然否？”
众臣皆点头附议。
宋珺沉吟道：“很好！但有一点本督有不同意见。镇压反动者是应该的，但要区别对待。本督一向主张对事不对人，反对株连九族。桓楚宗室不一定都是坏人，凡愿意归顺大晋者，我们还是应该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杀人不过头点地，简单杀几个人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诸位大人要拟个章程，凡是能不杀的就不杀，集中起来改造好了，更能瓦解敌军阵营。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飞豹优待俘虏举世皆知，宋珺还要优待危害更大的政敌，这份胸襟和气度，当真罕有。
这样的做法，大晋臣民是不可能想到的。改朝换代，哪个不是残酷镇压？
众臣无不感佩，暗暗折服，内心无不希望宋珺能坐上大位，和他这个旷古明君一起成就亘古伟业。
于是，众人开始评定战争罪犯。
头号战争罪犯当然是桓玄。接下来的是卞范之、殷仲文、桓谦、冯该、何澹之、刁逵等等。
桓振也被人提了出来。
他是大楚的襄阳王，桓玄的侄儿，自然是大楚的帮凶。
争论很激烈。
刘裕断然道：“桓振是我们的朋友，曾经帮助过我们，怎么能将他作为战争罪犯？我不同意！”
刘毅等飞豹将领也站在刘裕一边。
飞豹二号人物这么一带头，朝臣们立即哑口。
跟刘裕他们作对，不就是跟宋珺作对？
会场气氛立即凝重起来。
宋珺环视众人一眼，淡淡道：“桓振作为桓楚重要人物，说是战争罪犯不为过。我赞成！”
什么？
刘裕等人瞪大了眼睛。
队长这是怎么了？
刘毅忍不住，大声道：“队长，你……”
“此事无须再议！寄奴，立即将所列战争罪犯公之于众。最好派人潜入江州、荆州、雍州，务必让桓楚军都知晓。无论何人，凡能够擒获此等罪人者，赏十万金；枭其首级者，赏五万金。”宋珺看了飞豹将领们一眼，意味深长道，“正因为桓振是我们的朋友，更要这么做。”
刘裕立即反应过来，投了赞成票。
众人不解，却也无话可说。
新政诸事计议完毕，大家准备离去之时，丁旿回来了。
他告诉大家一个消息：营救皇帝失败了。
具体原因，源于郭昶之。
江州刺史郭昶之是桓玄铁杆心腹。
得知宋珺被火烧死的消息后，他的第一反应是——绝不可能。
第二反应，宋珺肯定会反。
那么多的战斗没能伤他分毫，那么严密的暗杀也能起死回生，一场烈火怎么可能烧死他？
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不对桓玄有所防范？
说内心话，他认为宋珺比桓玄更像真龙天子。
但是，立场是不容易改变的。无他，桓玄于他有大恩。
从一个小小的梁州司马，一跃而为一个大州刺史，这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事。桓玄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天。
他隐隐感觉到，宋珺一定有所动作。这个动作，很有可能跟他看押的皇帝以及宗室有关。
江州已经不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