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跨进小间，羽仍没有完全定下心来。纯属巧合。一次突击行动。虚惊一场。他不断安慰自己。警方真要在他上班路上抓他，应该不会这么大张旗鼓。他坐在小间内，慢吞吞地喝茶，极力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忘却一清早差一点和警察遭遇的烦恼。
他的手机响了。在寂静的小间内显得响亮又刺耳，似乎充满了焦虑。
是‘拿破仑大战希特勒’。她通知他：“软进入。”
羽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午９点１５分，是上班时间，财务中心里应该有人。从登山背包内取出一只黑色提包，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取出他的二手笔记本电脑。他开机，连线，戴好耳机，远程登录上‘拿破仑大战希特勒’用短信发到他手机上的一个主机域名。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全黑的页面，画面中央是一个醒目的向上的浅蓝色短箭头。
羽点击浅蓝色短箭头。短箭头顿时消失，出现了一条白色密码槽。相互之间联系用的密码在‘拿破仑大战希特勒’给羽上第一堂黑客课时就已经确定好了，以后每过一星期即按英文字母顺序更换密码首字母即可。
羽掐指一算，他应该将密码首字母ｈ更换为ｉ。他键入密码。进入。
在斜对面x市大厦呆了三年多，许辉还是第一次来图书馆。三名身着便衣的年轻助手紧随在他身后，冒充侦察员。其他行动成员则以普通读者身份，两人一组混入图书馆主楼各个楼层。
许辉再次想起小芳。有一名女警察在场要方便得多。女警察容易与人交流，亲和力强。小芳清秀的容貌和动人的微笑更具有征服力。出x市大厦底层大厅时，他再一次拨打小芳的手机。仍在关机状态。这似乎不太寻常。不过眼下他顾不上了。他要先抓住羽以解他心头之恨。
第一招就是惊动图书馆领导。只要若干领导介入，找到张荷和羽就易如反掌：也许领导打一两个电话，就把他们俩召唤过来了。而他，只须拿出警察证件和拘捕令，即可当着领导的面将他们俩堂而皇之带离图书馆。
他非常清楚，在一名穿警服的警察面前，一般事业单位的领导，总是会先习惯性地选择积极与警察配合行动，先去追究自己的员工做了什么坏事，犯了什么法，而不会先去质疑警察真假与否，拘捕是否合法。
……
屏幕闪了一下，刷的一下跳出一幅色彩斑斓的主画面：全是邮票大小的缩略图标，密集而整齐地上下排列着，几乎多不胜数，其场面犹如用ＡＣＤＳｅｅ软件去看一个超级图库。每一个缩略图标代表一个摄像头，一点击即可放大影像，看清楚该摄像头的监视内容。
主画面左侧有一张列表，由下而上，列出了１层到４９层的楼层指示，可上下拖动滚动条翻看内容，如同网页浏览器的收藏夹。主画面下方则是一张主画面所在楼层的平面图，黑底灰线，详细勾画和标注了建筑空间及目前租用单位的名称，并显示出该楼层所有数码摄像头具体所在位置及其编号。其编号与缩略图标上的编号一一对应。
羽发现，主画面此刻停留在底层大厅里。他任意点击了一个缩略图标，影像即刻全屏放大，画质清晰明亮，还可用鼠标右键实时转动该摄像头，在三十度范围之内作上下和左右的扫视。与此同时，他看见下方楼层平面图上自动显示出一个黄色亮点，向他标明了正处于放大观看状态的摄像头的具体所在位置及其编号。
屏幕上出现了一位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戴一副墨镜，胸部饱满，殷红的嘴唇又大举止间别有一种风韵。
羽对照着楼层平面图，不断在屏幕上切换影像：忽而正面近景，忽而侧面中景，忽而背后远景，紧紧跟踪着她。他看见她走进电梯，电梯门合上了。他在平面图上找到电梯，按其编号点击缩略图标。屏幕上出现了一幅俯视画面：电梯里面有一男一女，男的西装笔挺，女的正是他所跟踪的年轻女人。他用鼠标右键调节摄像头，抬起，再抬起，终于看见了位于电梯门口右侧的控制板。
控制板上方，鸡蛋大小的红色电子数字在快速跳动，变幻：１６，１７，１８，１９，２０，２１，２２……他感觉自己也在x市大厦里面起飞，向上，再向上。
数字突然停格在２７上。电梯门刷的一下朝两边闪开，年轻女人走出电梯。
他点击全屏放大的影像，返回布满缩略图标的底层大厅主画面。他拖动左侧列表上的滚动条，找到２７层，再点击。主画面一闪，飞上了２７层。这种瞬间的飞翔让他非常刺激，非常满足。他一边在楼层平面图上寻找电梯位置，一边在缩略图标上搜索年轻女人。他找到了她。
他点击缩略图标，全屏放大，他看见她在２７层宽敞明亮的走廊上迎面走来。他切换到另一幅影像，是远景。他注视着她婀娜的背影走远，走远。他继续跟踪上去，切换至离她最近的另一个镜摄像头。他看见她掏出一张电子卡，在一扇玻璃门边刷了一下，推门而入。
羽对照楼层平面图上的标注，知道年轻女人进入了一家著名的ＩＴ公司。她肯定是这家公司的员工。他猜测道。但是他无法再跟进了。公司内部没有摄像头，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点击另一幅缩略图标，追踪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进了电梯。电梯继续向上。望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电子数字，羽又一次感觉自己仿佛也在大厦内向上高速飙升。４８，４９，５０，５１，５２……他的心跳剧烈加快。果然这么巧，数字停格在４８。４８层，韦华强的公司总部。电梯门开了，秃头中年男人大步跨了出去。电梯门唿的一下迅速合上了。
羽返回主画面，翻动左侧列表，寻找４８层。居然没有，列表上只列到４７层就为止了。
……
图书馆馆长不在，去北京出差了。他们被引进一间会议室请坐。希望领导介入，首先得适应领导的官僚脾气：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才有一位姓秦的副馆长在办公室里露面，接待许辉一行。
秦副馆长看上去四十多岁，有一张笑盈盈的方脸，身体胖乎乎的。他翻着一双水泡眼，耐心听完许辉的陈述，将许辉递上的羽的照片拿在手上，仔细端详。
“他的假名字叫张子秋。”许辉补充了一句。
“我不认识这个人，”秦副馆长开口说话，“我们这里人手不够，各部门都会聘用合同工，我个人不清楚他到底在不在我们这里工作。”
“有没有人事档案可以查？”许辉道！
“当然有喽。合同工的工资虽然是由各部门自己发的，但也要在人事部备案。不过，既然你说他是新来的，还在三个月的试用期之内，一般就不会列入档案。”秦副馆长道！
“我们了解到一些重要线索：你们光荣榜上的先进员工张荷小姐可能是羽的女朋友。能不能先帮我们找到张荷小姐呢？”许辉道！
“你们会不会搞错了？”秦副馆长的脸色阴沉下来，“张荷我还是了解的：她是一个上进和稳重的女孩子，工作上非常勤奋，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成了一个通缉要犯的女朋友呢？”
“羽这个人善于伪装，长得也帅，而且还是笑面！女孩子容易上当受骗。”许辉道！
“好吧，我马上叫张荷过来一趟。你们要保证不难为她。”秦富馆长道！
“我们当然不会难为她。张荷小姐也是受害者。”许辉道！
秦副馆长拿起写字台上的内部电话，按了三个号码，电话通了。
“我是秦敬东，叫张荷听电话。”
“张荷，你电话！”话筒里面传出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叫嚷。
……
羽清楚，‘拿破仑大战希特勒’也正在x市大厦内部漫游。他能够感觉得到，她和他游弋在同一个影像监视系统内部，甚至，他们挤在同一条线路上。
‘拿破仑大战希特勒’总是使用音频，以其他女人的嗓音和他对话，及时出现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刻。
“怎么样？玩得开心吗？”耳机里传出‘拿破仑大战希特勒’的招呼，她又一次神奇般地及时出现。
“很好，真的有在大楼里面飞翔的感觉。”羽回答说：“可惜，４８层上不去。”
“我知道了。４８层以上属于另一个监视系统，已经进入了。你马上可以看到。”拿破仑大战希特勒道！
“太好了。”羽叫了起来。一瞬间心中涌起对她的无限敬意，师傅就是师傅，永远比他早发现问题，永远胸有成竹，有可行的方案去解决问题。
……
“张荷走开了，秦馆长，”接电话女孩在话筒里说，“我回头告诉她，让她给你回电话。”
“不用了，”秦副馆长说，“你让她直接到我办公室来，我有事情要找她。”
“好的。”女孩回答一声，将电话挂断。
“张荷走开了，”秦副馆长对许辉转述了信息，“你们稍等一下，她会直接来办公室。”
“秦副馆长，案情很急，我们直接到张荷小姐的办公室里去等她，可以吗？”许辉脸上一副急于办案的焦虑神情。他吃不准秦副馆长与张荷是何种关系，是否在故意敷衍他们。
“这个吗，”秦副馆长犹豫片刻，作出了决断，“我叫人领你们去。”
秦副馆长打出两个内部电话。几分钟之后，两位年轻的保卫科干事走进办公室。
秦副馆长一挥手，先将他们带入办公室隔壁的接待室，低声嘱咐了他们几句，然后领着他们返回办公室，客客气气介绍给许辉：“这一位是小谢，这一位是小贾，他们两个是我们图书馆保卫科的干事。他们领你们上去。张荷在十四楼办公。”
……
电脑屏幕上换了另一幅主画面。视觉上和先前的没多少差别，因为是同一套软件。区别在于：左侧楼层列表上只有４８层和４９层，摄像头更多，间距更密集，在公司总部内部和外部都有。
公司总部外面的走廊上没有人影。羽瞄了一眼楼层平面图，直接点击位于总部内部的缩略图标。影像全屏放大。他俯身向前，兴奋不已地盯在屏幕上。他终于成功进入韦华强的公司总部。他的右手指在鼠标上飞快灵活地运动。放大，缩小。放大，缩小。他接连不断地变幻着影像和视角，忽而远忽而近，从一个摄像头跳到另一个摄像头，从一个办公区转向另一个办公区，接待室，走廊，会议室，吸烟区，正面，侧面，全景，近景，高俯视，低俯视。
韦华强公司总部内采用流行的大办公区布局，监视非常全面，除了男女厕所和韦华强自己的大办公室以外，４８和４９层的所有大办公区均在摄像头视线范围之内。每个大办公区门口都装有远近正侧四个摄像头，可看清楚该大办公区的指示牌。其中之一就叫财务中心。
羽点击位于财务中心内部的摄像头，一幅全景展现在他眼前：二十多名衣着齐整的男女员工坐在造型漂亮的写字台前，在电脑上紧张而安静地工作。不时有几人起身，离开座位，凑到一起交头接耳几句，随后返回，继续工作。他切换画面，大办公区右侧一间豪华的会议室里，有五个男人在开会。再过去，吸烟区内，有一男一女两人站着吸烟，默然无语。看上去和他在其他大办公区所见的工作场景一模一样，整个公司总部就像一家高效运作的国际公司。
“我在４９层找到一个财务中心，”羽对仍在线上的‘拿破仑大战希特勒’说，“办公区门口指示牌上明确写着是财务中心。”
“我也看到了。”拿破仑大战希特勒回答道。
“不过，我感觉这不是我要找的财务中心，不像。”羽道！
“凭什么？”拿破仑大战希特勒道！
“反正不像，每个人写字台上都有一部电话机，用的是台式电脑，不像是一个为*毒组织大规模洗钱的财务中心，碰到意外怎么办？没法快速转移啊。”羽道！
“算你聪明。我早在财务中心的内网里面了。我都逛了一圈了。你不会相信的：我竟然是通过电话线进入的，内网和Ｉｎｔｅｒｎｅｔ有线路连接，防备很常规，绕过几道防火墙，就可以进去大摇大摆逛了。我也很怀疑，洗黑钱的财务中心不应该会有内网。”拿破仑大战希特勒道！
“这也不像是韦华强的做事风格：他喜欢低调，照例不会这么明目张胆，也不会雇佣这么多当地人公然参与洗钱活动。”羽迷惑不解地说。
……
张荷沿着长长的走廊返回办公室。她忍不住想起了羽。她瞄了一眼手表，微微一笑：不管了，反正今天手上活不算多，先上去看看他吧。我想他了。她转过身去，奔向电梯。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一阵优美悦耳的流水淙淙声。她有短信。
她掏出手机，查看短信。是办公室同事小牛发来的，要她速速返回办公室，有一名警察找她。
张荷心里咦的一下感到惊奇：为什么会有警察找我？难道是……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羽：今天上班路上，羽猛然一把将她拽进树林，尔后迫不及待狂吻她嘴唇。可她却分明感觉出了他内心的紧张和慌乱。当时街上似乎有警察在抓人。后来他们在树林里长久热吻，弄得她浑身酥软。再后来，她也忘了这一瞬间的疑惑。
在H市刚认识他酒吧的那几个流氓就被人杀掉了！是他？张荷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张荷怀着复杂的心情，缓步跨进办公室。她看见一名穿警服的警察坐在自己座位上，三十多岁的样子，举止威严。小牛朝张荷努了努嘴，做了一个鬼脸。
这时，张荷看见两位图书馆保卫科的干事也在场。她顿时感觉事态严重。
“我是市公安局的，”许辉从口袋里掏出警察证，递给张荷，眼睛盯住她身体上下打量，“你就是张荷吧？”
“对，我是张荷。”
“张子秋是不是你男朋友？”许辉道！
张荷低下头，翻看警察证，没有马上回答。
羽与她热恋并同居的事，她始终对身边的同事刻意保密（虽然在２６层的电脑房已有不少人察觉到了）。她和羽一见钟情，闪电般发展：第一天接吻就上了床，不到一星期就同居了。她害怕别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讥笑她饥渴，假正经，自毁三年以来建立在同事和领导心目中的清纯玉女形象。
许辉观察着张荷的表情和举止。他内心焦急如焚，进图书馆一个小时了，他仍没有确定羽是否在图书馆工作，在哪一部门工作。每过去一分钟，逃脱的可能性就增多一成。
张荷进来之前，他已经拿出羽的照片给办公室里的每个人过目，包括陪同他上十四楼来的两名保卫科干事。绝大多数人没有见过羽。惟有一位例外，曾经在上班路上看见羽与张荷携手同行（后来曾含蓄地问过张荷：是否交了新男友，但被张荷巧妙回避了）。图书馆工作人员太多，人员流动也多，相互之间不认识，很正常。
许辉从写字台上拿起羽的照片，举在张荷面前。
“张小姐，请仔细辨认一下，这个人你认不认识？是不是叫张子秋？”许辉道！
张荷放下警察证，接过照片。是正面半身像。脸上的表情坚毅而克制。一点没错，就是他。
“我认识他，他是……。”张荷开口说话，声音颤抖，眼睛里忽然涌满泪水。
许辉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纸，翻开以后塞到张荷手上。这是一张公安部的A通缉令的复印件，上面赫然印有羽的肖像照片。虽然面孔略微模糊，但张荷一眼认出了他。她感到头晕目眩，手脚发冷。
“张子秋，真名羽，二十七岁，是全国A通缉犯，……”许辉道！
张荷听见许辉在用口语向大家宣读协查通报上的文字内容。她抬起头，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听不见了。她只看见许辉的嘴巴在动。视线也模糊起来。办公室变得幽暗了。她摇晃着身体，绵软无力地晕到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