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邻村的人有的按惯例来赶集,灯会后一天有赶集是这里的传统。
邻村的山民们或赶着牛车,或负着自家做的土货,趁着山村一年为数不多的大日子,欢欢喜喜的来青山村,想趁机小赚一笔。现在已经入了秋,收完庄稼之后活越发少了,年关难过,地主的租子催的紧。至少得把过年的钱给挣出来。
喜欢早走的老宋正走着路,盘算着卖了新编的草鞋,替家中婆娘求一道送子的符咒。家中老母天天和婆娘明争暗斗,指桑骂槐,就为着他现在人都三十了,还是膝下无继。自己在县城里担任的刑房,原本脾气颇大。但对老母和结发妻子,这个恶汉可不敢发作,每天在家的日子苦不堪言。在城里的庙都跑过了,但没有一个灵的。听说青湖娘娘是位真神,特地亲自过来跑一趟。
“哇啊~~死了,全死了。村子,山,人……”忽然一声凄厉似鬼叫的声音冲了过来,哆哩哆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老宋定睛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头一个走的刘老三披头散发,神情极为惊恐,衣衫不整的跑过去,一只鞋都跑掉了,肩上背的货早不知去处。可能是在哪里跌了一跤,两手淋淋漓漓的都是黄泥。一张脸扭曲的不成样子,大喊大叫,如同疯了一样。
老宋先一见他的样子,心就凉了半截儿,再听明白了他喊的话,更是手心出汗,心底发慌。小县城平日里治安还好,年成不至于饥荒,这些年来都还算安定。就算是牢里,满打满算一年能有几个偷鸡摸狗的、地痞流氓之辈,还大多都只是关上几天就放了出去。死人除老人去世和乞丐,还真没怎么见过。看刘老三这样也知道,青山村现在的样好不了,多半死了人了。可这怎么会?昨个不才是娘娘祭么?娘娘可是这一带最灵、最慈悲的神灵了。
老宋毕竟半信半疑,加之胆子颇大,总是要再看上一眼。将背上的大筐向上牢牢背住,一抹头上的汗,快步走向熟悉的青山村口。只不过一眼,看的他毛发悚立,蹬蹬蹬向后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脚发软,连爬都爬不起来。一个刑房,差点没被吓死,说出去传遍了整个县城,一时间人人自危。
青山村彻底完了。全村的房子,靠外的还能剩下半堵墙,靠内的彻底被夷为了平地,里面全是乌黑的细灰,闻那恶臭便知是尸体焚烧后留下的,而外面碎石下则处处尸身,尸首都不全,伤痕累累,地上满是干涸的血迹。而在那东山上,原本在村中便可望见、十里八乡都称赞不已的娘娘庙,已变成了一座废墟。在青湖边、庙宇旁只有一座小土堆,上面直直的插了一只木牌,是原本在庙里供奉的。上书四个绿地金丝大字,还是老一代县令亲笔——青湖娘娘。
且不说第二天青山村的惨状如何震惊了周围十里八乡,又有多少人议论纷纷。郁离正带着青山村残余的遗孤们走在南山之外的密林中。
“小心一点,林子里什么危险都有,千万当心。”不敢说“死”字,便时时提醒当心。
“中午了,离哥,吃点东西再走吧。”王仁小声说了句,“从凌晨开始走,我实在走不动了。”“是啊离哥,实在没法走了,顺子的脚已经起水泡了,再走就要流血了。”郝德也低下头,闷闷的来了句。他们不过是小孩子,跟着郁离走了个上午,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已快到达极限。
郁离停下脚步,向后蹲下身,摸了摸王仁和郝顺的头,轻声说:“抱歉,跟着我走受苦了。先歇一歇吧,吃点干粮。”郁离从背后摸出一壶水,仔细擦了擦壶口,递给他们。“用水泡一泡,软一点再吃。”又向后仰了仰身子,扭头向地下说了句,“对了,小狐仙,能请你帮忙治一下么?”小狐仙之前用过法术,简单治愈了郁离身上的伤,郁离才知道法术的玄妙。
小狐仙立刻蹦了上来,“嘤”的叫了声,化出一团绿光,靠近了他们受伤的脚,周围的草木也微微抖动着,使绿光的光芒更胜。
“好了,等会就没事了。”郁离站起身来,他对小狐仙一路上向他自吹的这项法术还是很放心的,何况一路上也是小狐仙引的路。郁离干涩的笑了一下,他们能带出的东西有限,郁离自己没怎么动。“从庙里能带出的干粮有限,我上前探探路,顺便看看有没有野兔之类的吃的。”
“那离哥你呢?你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吃过一点东西呢。”顾凌昆站了起来,握了握拳头。
郁离耸了耸肩,“暂时没心情。”“那……”只有无言的沉默。顾凌昆有些退缩,但仍牢牢地抵住了郁离前行的路,丝毫不让。
“好了好了,我喝点水吧,一会回来再吃。”郁离显出一个微笑,“我去去就来。”大口喝了口水,大踏步的向前方走去。
“嗬,嗬。”郁离口中叫着,用长木棍敲打驱赶着虫蛇,一步步小心地向前探路,步伐却愈来愈慢了。但他感觉不能停下来,好像停下来就走不动了,只得拖着步子走着。这样还是很累的,至少郁离感到身心俱疲。
忽然他闻到了一股清新的气息,很舒适,很清凉,像是一泓清水,缓缓赶走了他的疲劳。郁离快步向着给他感觉的地方走去,啊,果然是处潭水啊,好清呢。他走到水边,想赶紧回去,但还是坐了下来,把头埋在两膝之间。不想想任何事了。泉水的叮咚声响着,如同玉制的环佩相互轻击着,心中顿时一阵平静。
但是之后呢?这里只有郁离一个人啊,大中午的阳光是很毒辣的,可偏生照在郁离身上生不出多少暖意。那潭里还有些鱼,都像是毫无灵魂般游来游去,影子在石上映着,看着就使人心生空洞。这里真是太过寂寥了,堪称悄怆幽邃,实在是太冷了,冷得让人心生恐惧忧愁,将之前短暂的欢欣驱散的一干二净。怎么办,没睡够呢,好想睡一觉啊。不想走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只想蜷缩成一团休息一下。这光也好柔,好舒服,好像新生。先闭会眼吧。
……
“呦呦,醒了啊。”郁离张开眼,是模糊的影像,随着郁离眨了几下眼慢慢清晰了起来。郁离扶起身,抵住了头。哎,是小狐仙啊。真好啊,有小狐仙在。每次看心情都能纾解一部分呢。难怪这里暖暖的,心头也舒服起来。哦,我这是睡着了啊,睡多久了?天色都泛红了,鱼鳞纹的云朵显露出极瑰丽的色彩。也对啊,这儿这么好,多好的世外桃源,使我都真的睡着了啊。哎,裤子膝头湿了一片,抱着膝睡着时想不到竟哭了呢。不,不对,我怎么睡着了,我怎能睡着,不,我得赶紧赶回去。郁离突然清醒了,一把抱起小狐仙,急急向孩子们跑去。
“离哥,你终于回来了,我还当你不要我们了,呜呜呜……”望着郝德,郝顺,还有王仁脸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还有昆子和陆方信任、坚定的眼神,郁离心中一阵愧疚。刚刚就是他们稳定的情绪吧,我真不是个好哥哥,明明都需要我,竟丢下责任睡着了。
“我这不回来了么,别哭了,喏,离哥给你擦擦。好了好了。”郁离扭过头对昆子、方子说:“前个里把路有个小潭,里面有鱼可以吃,等会有鱼汤喝了。天快黑了,再走下去太危险了。我要把你们一个不落、安安全全的送到娘娘说的那个隐者那里。先在那儿歇歇吧,明天一早早点起来赶路。呐,德子顺子还有仁子,都起来了。哭完该走了,等会走一小会就可以歇歇了。”
“太阳下山了。”郁离抱着小狐仙,坐在水边望着夕阳。“小狐仙,离那隐士还有多远啊?”“呦,不太远了呢,这条是最近的道,只要再有两天就到了。”“那隐士长什么样啊?”“呦,一个糟老太婆啦。每次一见到我就两眼放光,还给我戴上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跑都跑不动。”“那隐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呦,你不是问过了么?”“哈哈,小鬼,我是说她的品行啦。”轻轻戳了小狐仙一下,心情大好。“呦,不准戳我。我可比你大的多的多的多的多的多啦。来,叫声祖母大人。”
郁离正喝着水,听到这话差点没被呛死。“咳咳……咳……好啊你,还戏弄我,看我不挠你。”一人一狐便在草丛上打闹起来。昆子和方子走过来,发自内心的大笑道:“看着离哥和小狐仙闹果然最有趣啊,哈哈哈。”直笑得泪花都出来了,“多亏了小狐仙,要不上哪能这么开心。”郁离心中一动,果然呢,他们心中还是很愁的呢。不过,郁离转头看了看已熟睡的德子他们,又看看正开怀大笑的两人,都没有抱怨,都没有被压垮。有这样坚强的同伴,连我都变坚强了呢,谢谢。起身拍拍屁股,大踏步向营地走去,“嘿,昆子、方子,你们离哥我可要睡了,夜里的守夜你们俩挑一个吧,哈哈哈哈……”发足狂奔而去,远远地将“离哥,你坑我!”“刚才离哥说的是你,方子你要加油哦。”和一连串的追逐打闹声甩在后面。
“喂,小狐仙,这就是么?”三日后,雍州地界,郁离一行人终于走出了密林,狼狈不堪,来到了一处破落的村庄里。
村中家家户户的房子都长满了青苔。木门早已倾覆,阑干朽坏不堪,每一样东西都落满了灰尘,一看就知废弃许多年了。
“小狐仙,你记错了吧,这里哪有什么隐士啊?”王仁捺不住性子,先一步提出质疑。
“先别闹,这里应该有一层幻术,对吧,小狐仙?”郁离颇为自豪的向大家解释,这几天和小狐仙说话可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不少的修真界常用知识小狐仙都和他说过了。可惜话音未落,小狐仙就狠狠泼了一盆泠水。
“呦,不是呦。”小狐仙跳上一块石头,闭上眼,高高抬起头,以猫步的姿势耸立着,大有“你来求我呀”的神情。“阿嘞,不是吧,那隐士在哪呢?”郁离无奈,这可是才吹了个小牛,之后就立刻被戳破了。
小狐仙跳下石头,扭扭屁股,又可爱又欠揍。“呦,等会我,一会带你们进去。”说罢,扭到村西边一株枯死的大榕树下,小腿紧倒腾起来,在树干旁左绕三圈,右绕五圈,之后往树干上一扑,大喊“开门,开门,开门。”顿时爆出一阵黄光,小狐仙在其中消失不见了。
“哎,小狐仙她……”“等会吧,应该是开门的法术,小狐仙进去找哪位隐士了。”郁离拦住了惊愕不已的几人。“可离哥,你不觉得……这法术……有点太老了么?”“哎哎,有么?”“是啊,当初听说书先生讲,二百年前就没多少仙人用这种方式守卫洞府了,离哥,你不是读了《齐仙世览》了么?怎么不知道?”郁离有些囧,“我才看了第一章啊,先生说的那个我怎么记得。”
正叽叽喳喳间,一个枯瘦的笑声传来,“青瑛妹子,小狐仙都进来了,你怎么还不进来,还非得等老身亲自请你么?”
从树干中突然传出一阵黄光,出现了一道门户,就像是周围的庄园。一位老婆婆在门里显出形来,满脸笑眯眯的,抱着浑身系满紫红蝴蝶结、满脸通红的小狐仙,手不住的顺着小狐仙的毛。但是她却惊异的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几人,当即严厉的大喝:“咦,你们是谁?青瑛妹子呢?”